江南春 001 鄧長年
江南。
才過上元,就有嫩綠的草兒迫不及待的從土裏鑽了出來,迎着暖陽微風,噌噌噌地生長着。似乎才過了一夜,綠色就要鋪滿大地了。
碧水盈盈,倒映着岸邊開的金燦燦惹人喜愛的迎春花兒,輕易就能惹人駐足流連。一群大白鵝邁着老爺步,排成了一個整齊的長隊伍,從一條青石巷道里一搖一擺慢騰騰地走出來,經過了岸邊正在浣衣的婦人,一隻接一隻地下了湖,在水面上優雅地搖曳起來。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沈柔凝坐在湖邊的青石長凳上,托腮望着這樣一副美麗極了的早春圖,不禁嘆息一聲,口中再次嘀咕一句。
眼前這個湖,有百畝大小,狀若十二三時候的月亮,將圓不圓,將滿不滿,被沈氏先人挖出形的時候給取了個名字叫做缺月湖,用意在警示後人,知曉月滿則虧的人生哲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張弛有度。後來日頭久了,這名字也被嫌棄拗口,漸漸就成了「月湖」。
月湖位於沈家村的正中稍南的位置,也是沈家村的中心。村里一共大大小小十二條巷道,都能通向這裏。所以,即便沈家村巷子又窄岔道又多,只要聞着月湖水的味道走,怎麼也不會迷了路。
沈家村住的絕大部分都是沈家村人。
沈氏祖先早年見天下大亂,考慮到關中從來都是兵家爭奪之地,便攜整個家族離開關中,分批帶着財產遷移到了這黟山腳下,建村立寨,耕讀繁衍下來。
而這黟山蜿蜒庇護之內,如沈家村這樣躲避戰亂兵禍的世族大家並不算少。大家彼此扶持,互通有無,婚姻嫁娶,又遠離戰亂,竟然如在世外桃源一般,悠悠然度過了近百年的歲月。
這裏的生活安寧閒適,這裏的景致四季如畫。
但就如這早春的月湖美景,再靜謐再美好,整整看了十來年,也都會覺得疲乏了。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這兩句詩,她年年都念,念了有九年。怎麼能不讓她忍不住地嘆息。
「小小年紀,就長吁短嘆的,當心沒長開就老了。」
「到時候嫁不出去,只能我勉為其難地娶了你。你怎麼也不肯可憐一下我?」
一個十三四的少年不知從那條巷道里竄了出來,站在沈柔凝身後突然出聲,一邊說話,一邊還拿着一根軟嫩的柳條兒去拂她的頭。柳條兒柔軟,在她的額頭前面一點一點的,猶如蜻蜓點水一般,擾了她的眼睛。
沈柔凝仿若未覺,動也不動,捧着腮依舊看向湖面。
不用看不用猜,她也知道來的是鄧長年。
鄧長年是沈家現在的宗婦沈大太太的娘家侄子。又因為沈大太太正是沈柔凝的大伯娘,所以她得管這一位鄧長年叫「鄧家表哥」。但沈柔凝從未在私下裏這麼叫過他,從來都直接喊他的名字。
鄧長年。
沈大太太出身的鄧家,鄧長年的鄧家,便是先後遷到黟山附近的幾個世家之一。只是鄧家要比沈家早先一步出去到大慶朝出仕為官,留在這山村的直系族人已經不多,絕不部分都搬到京城建寧生活去了。
鄧家在京城有老太爺時任戶部尚書,年近古稀,聽說身體還康健的很,再活個三五年都不成問題。有問題的,是鄧長年這個長房嫡出的次孫自幼病弱,恐其年壽不長,幼年時候,就送了他到黟山千鶴峰上道館裏修道習武強身。
千鶴峰離沈家莊最近,鄧長年就免不了常下山來他姑母這裏小住,自然也就與經常在大伯娘面前聽教的沈柔凝熟悉了起來。恩,幾乎打小就十分熟悉了。
這並沒有什麼。
但最讓沈柔凝無奈的是,這鄧長年,從他六歲時候見到二歲的沈柔凝時候起,就叫囂着要讓沈柔凝給他做媳婦兒。小的時候大家都還能當做玩笑過去,但如今他都十四近十五了,還這麼說,實在讓人受不了。
好在,他這幾年在人前的話語收斂了許多。但私下無人聽見的時候,他卻更是變本加厲起來。什麼都敢做,什麼話都敢講,委實惱人的很。
沈柔凝初始還惱,後來慢慢連生氣也懶得生氣,索性就不理會他好了。
鄧長年從小就瘦。
沈柔凝還記得,一開始見的時候,他瘦的跟紙片兒竹竿似的,實在讓人擔心他要被一陣風給吹跑了。後來他上了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