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第五十一章 廟堂老梁,北涼青壯
更新:08-20 15:45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玄幻小說
一座山林雅舍,有兩位老人對坐吃蟹。年紀更大的一位,眉發雪白,手邊桌角還蹲着一隻慵懶白貓。秋風起蟹腳癢,可離着最佳吃蟹時令本該還差了兩旬時光,不過太安城作為離陽京城,收納貢品無數,有背景有關係的饕客,自有獨到門路,泱州有汾泉湖,產紫須黃蟹,因為道教祖庭龍虎山天師府多黃紫貴人,不知哪位雅人取了個龍虎蟹的綽號,一直沿用至今。此種相較其餘湖蟹河蟹剛好早熟兩旬,才入秋雌蟹便已黃滿肉厚。一身雪白的老者慈眉善目,桌上有瓷碟擱置造工精巧的蟹八件,老人吃蟹講究,時不時捻起一塊薑片放入嘴中,祛除蟹寒,更有俊俏婢女端盤,放有一叢不知何處採摘而來的初秋新菊,用以擦手解腥。這位老人吃蟹輕敲慢剝,一切井然有序,顯然是個深諳此道的老饕。對面一位年紀也不小了,可比起這位養了只名貴「雪獅子」的老人,還是要差一個半輩分的歲數,他吃起蟹來,明顯就要狼吞虎咽,吃相邋遢,也沒有那瑣碎的蟹八件,吃得他十指都是金黃油膩,還不忘伸入嘴裏舔掉,看得那白眉老者的貼身丫鬟一陣頭皮發麻,不過卻也不敢流露出絲毫的鄙夷,須知此老正是名滿天下的坦坦翁,離陽王朝堂堂門下省的主官,若不是他的臨陣倒戈,廟堂之上,至今都不會有人敢跟首輔張巨鹿正面交鋒。不過她小心伺候了幾個年頭的那位老人,卻也絕非俗人,江心庾氏的老祖宗庾劍康,真正算起來,便是坦坦翁也該喊一聲師伯。婢女心底有些無奈,這場宴席,本是老祖宗拉來棠溪劍仙幫着說情幾句的,不料兵部尚書盧白頡因為臨時軍務纏身,桓老爺子就不樂意等了,庾氏老祖宗也不好說什麼。
庾劍康,正是在江南道報國寺後山,那個能夠逼迫黃冠道姑許撲去向北涼世子自薦枕席的威嚴老人,也正是他說服了棠溪劍仙這位後輩進京為官,琳琅盧氏這才有了如今的鼎盛氣象。老人吃完蟹漱過口擦過手,輕輕呼出一口氣,那調教得極其伶俐的婢女識趣離去。庾劍康伸手摸了摸白貓的腦袋,看着那個隨手將油膩擦在衣襟上的坦坦翁,輕聲笑道:「僕射大人,什麼時候有空去江南走走?好讓老朽盡一回地主之誼。」
坦坦翁笑道:「庾老,你我情份沒到那一步,咱們就別瞎客套了。說實話還有好幾筆舊賬都沒算清楚,不過既然算來算去都是糊塗賬,我桓溫這些年能夠自欺,庾老可莫要再欺人啊。」
庾劍康深深看了眼這個二十幾年沒見到的坦坦翁,壓下心中那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陰微鬱氣,自嘲道:「當年確是老朽小覷了你,棒打鴛鴦,這也是老朽生平一樁大憾事。」
桓溫搖晃了一下手臂,開門見山道:「你放心,你庾老是你庾老,庾廉是庾廉,盧白頡更是他盧白頡,我桓溫還沒心眼小到遷怒他人。只是庾廉當不成那『三進宮』的吏部尚書,爭不過張廬門生趙右齡,我桓溫確實是攔路石之一,卻也不是私怨至此,不過是他庾廉這塊木樑子撐不起吏部,若是戶部工部這種衙門,桓溫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想要執掌馬上就要提高品秩的吏部,那他庾廉可得求着祖墳冒出好粗的青煙才行。」
給指桑罵槐的庾氏老家主笑了笑,並沒有動怒,而且還不是養氣功夫深厚的刻意隱藏,只是雪眉老者真的沒有生氣。
桓溫繼續直截了當說道:「兵部辦事不力,把廣陵道弄得烏煙瘴氣,讓曹長卿有機可乘,輕而易舉的一鍋端掉,我桓溫心裏有口怨氣,不罵兵部尚書盧白頡,還能罵誰?要怪就怪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換做是顧劍棠或者陳芝豹,我一樣照罵不誤。當然,盧白頡才當了沒多久的侍郎,尚書位置更是屁股還沒捂熱,他這次挨罵是有些委屈。」
饒是庾劍康也有點哭笑不得,無奈道:「你可不光光是動嘴罵人,也動手打人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棠溪劍仙差點給你僕射大人一腳踹在胸口上。」
桓溫一拍桌子,憤憤道:「我一把老骨頭的,還差點扭了腳,找誰評理去?」
庾劍康嘆了口氣,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跟這無賴貨糾纏不清。廟堂上下心知肚明,坦坦翁踹沒踹中盧尚書不重要,重要的是門下省左僕射對新近換了山頭的兵部大動肝火,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盧白頡就算被皇帝陛下器重,一旦給人被坦坦翁憎惡的糟糕印象,那麼盧白頡想要施展抱負,很多事情都會受到抓不到蛛絲馬跡的無形阻滯,即便可以做成,卻會大打折扣。兵部本就人心浮動,久受壓制的吏部又有抬頭跡象,作為江南士子集團中的新領頭人,素有清譽的盧白頡原本甚至有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無需拘泥止步於兵部一隅,結果給桓溫這麼一踹,一切都有了變數,江南士子中是有他這個曾經評定族品的庾劍康,可江北就沒有幾個躲在幕後的老不死傢伙了?
庾劍康拿得起也放得下,問道:「那許拱?」
桓溫瞥了眼庾劍康,沒好氣道:「我又不是碧眼兒,礙人前程是不難,可擢升他人的活計,做不到,也不想做。庾老提錯豬頭進錯廟了,何況以庾老幾十年積攢下的情分,好像也不需要對誰燒香。」
姑幕許氏,以前是兩根柱子撐起來的,戰功卓著的龍驤將軍許拱在外,許淑妃在內,可惜後者因為徐驍長女,被皇后娘娘抓住把柄,打入冷宮,估計這輩子都別想重見天日了。她這一去長春宮,不光是姑幕許氏元氣大傷,整個江南士子集團都受到嚴重波及,世族豪閥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古而然。當時許淑妃才失寵,很快就有幾位前程錦繡的江南名士官員,給趙右齡掌握的吏部用各種手腕藉口按回原位。官場上,笑話別人和被別人笑話,往往就是一夜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果不是盧白頡在太安城平步青雲,江南這邊的讀書人還要更加難熬,不說其它,盧白頡升任兵部尚書的當天,江南各州郡的會館就人數翻了一番,之後給坦坦翁大罵兵部後,又悄無聲息走掉了三成。
庾劍康順着白貓的脊背輕柔撫摸,搖頭感慨道:「在不在廟堂,天差地別。在裏邊,你讓別人辦事,那都該是別人感恩戴德,在外邊了,求人辦事,都不太靈光。」
庾劍康打着給盧白頡說情的幌子,實則是為許拱謀前程來的。因為兩個老頭子都門兒清得很,盧白頡在枱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