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寵記 第10章
更新:11-22 06:33 作者:九月輕歌 分類:玄幻小說
章洛揚用力咬住嘴唇,右手握得更緊,指甲掐進了掌心,覺不出疼。她眼含祈求地看着他,卻說不出話。
俞仲堯其實看不得她這樣子,看見就會生惻隱之心。但是這次,他選擇忽略,錯轉視線,「打算要我等多久?」
章洛揚緩緩伸出手,卻是在做最後的掙扎——手背向上,攤平在桌案上。
纖長秀美的手指,修剪得短而整齊的指甲,只是無名指關節處有些扭曲、凸出,不能伸直。
但這絕不是她迴避的理由。
俞仲堯用下巴點了點她的手,「掌心。」
章洛揚慢吞吞翻轉手掌,垂眸看着橫亘在掌中的清晰紋路。
那道掌紋,是章府不能外宣的秘密之一,是她這些年來自卑的源頭。
俞仲堯看了一眼,喝了一口酒,轉身走開,將身形安置在躺椅上。這片刻間,想通了關於她給他的一些不解之處。
本朝經歷了三百多年風雨,風氣越來越差,有些荒唐的說法慢慢變成了不成文的規矩,例如女子二月生、斷掌,例如格外重視八字凶吉。
誰家有了這樣的孩子,都似做賊一般極力遮掩。也是很多男子不爭氣,寧可娶一個面目醜陋但生辰八字旺夫的女子,也不肯與所謂命硬克夫的女子產生任何交集,如同躲避瘟疫。
他是這種反應,或許是沒看清,或許是不以為意,不管怎樣,都讓章洛揚緊繃的心弦鬆弛下來。
她最怕面對人們看到斷掌時的反應。有些人會滿目嫌棄,如父親、繼母;有些人會惶恐不安、急急逃離,例如年幼時的玩伴;有些人則會滿目同情,因為深信斷掌的女子克夫、阻礙親人運途,看準了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一輩子都會被家人嫌棄。
小時候,哪一種反應於她都是不可承受的。而到如今,最怕的是面對別人因此生出的同情、嫌棄、躲避,興許是長輩手足給的太多,心魂已麻木。
她的手虛弱地垂落在身側,略等了片刻,見他已在愜意地自斟自飲,便坐到了椅子上,繼續做手邊這件事。他卻在這時候出聲:
「你的無名指,是怎麼傷到的?」
她連忙站起來回答:「是原來習武的時候,與人起了衝突,傷到了手。」
「傷勢如何?」俞仲堯問道,與她閒聊的語氣,隨意、溫和。
她語氣黯然:「無名指走形,沒有知覺。」
「小瑕疵,不算什麼。」他說。
章洛揚點了點頭。的確是,不算什麼,但在當時,卻帶給她很多影響。
俞仲堯無意間瞥了她一眼,見她站在書案後,不由微笑,「坐。不能一心二用麼?」
「應該可以的。」她聽話地落座。
「王皇后與瑞和皇帝的生平事跡,你聽說過麼?」
「聽說過。」
王皇后,也就是當今皇上的皇祖母。瑞和皇帝愛重髮妻,給了她一生專寵,為了她廢除六宮。王皇后孕育四子一女,與夫君伉儷情深,又心懷蒼生疾苦,深受官員百姓愛戴。
王皇后過世時,享年六十一歲。越兩年,瑞和帝因着長久的思念、悲慟傷及龍體,不治駕崩。
那是一段人間佳話,不知道的人太少。
俞仲堯繼續道:「王皇后是斷掌。」
「啊?」章洛揚驚訝,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俞仲堯肯定地頷首,「太后與幾個老宮人都曾親口與我說過。」
「可是——」章洛揚心念數轉,「知情的人特別少。」
「的確是,知情的人很少,介意的人太多。但是,你自己不能介意這一點。」俞仲堯說出自己的用意,「尤其是,你已離開燕京,不再是章府閨秀。你不在府中,他們反倒過得更差。」
「……明白了。」章洛揚由衷道,「謝謝三爺。」王皇后要是那麼介意,當初便不能風光從容地與瑞和帝大婚,不會安然享受夫君給她的深情、寵愛。
俞仲堯彎了彎唇,將酒杯放到手邊矮几上,拿起一本書來看。他想,自己真的是太閒了,要麼就是這種性情的人是他的克星,總讓他管閒事。
章洛揚默默地將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有那麼一陣子,心神恍惚。
俞仲堯的話,末一句是真正的提醒了她。已非順昌伯府大小姐,還避諱什麼呢?要不是今日這件事,她並不能知曉自己這個反常的舉止——實在是已成習。
至於別的,她認可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涯:孑然一身,自由自在地活着,不要嫁人,不要負累。
父親、生母的一段緣,已讓她對人世情緣完全失望。曾有過怎樣的情深意重,都抵不過塵世瑣碎。要做眷屬還是陌路人,不過一個決定。
嫁人、和離、離開幼女,都是母親的決定。
不管母親有着怎樣的不得已,她被連累已成事實。
那麼,男歡女愛有何意義?只是為了傷害子女麼?
同樣的,所謂繼母對父親一往情深又有何意義?只是為了刁難無辜甚至於讓膝下子女小小年紀就陷害別人麼?
那還叫情意麼?那分明是生了鏽的刀,刀刀傷人心、磨人魂。
怎樣的情意,都不該建立在連累、傷害無辜的基礎上。
是,多少話,她都說不出,但是心裏明白。明白得很。
明白父親一直是把她當成一個等母親回來置氣或示威的物件兒而已。
從記事起,她就沒在父親眼裏看到過疼愛、憐惜、寵溺,看到的只有黯然、嫌棄、失望。
四五歲開始,父親就讓她跟趙師傅習文練武,親口與她說的。他說你長大之後就明白了,你自己的情形與別人不同,所以要比別人多吃些苦。但是你要相信,吃苦是值得的,只要你照我的安排度日,會比別人過得都要好。
她那時受寵若驚,滿心歡喜。便是再小,也能感覺到父親不願意看見她,看見她總是沒個好臉色。那是唯一一次,父親在她眼裏是個慈父。
便滿口答應了。
之後才知道,這件事過於辛苦。也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