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與被壓迫的 十 第一課〔3〕
找那女人討錢的下一回,日子到了臘月二十二。
我記得清楚清楚,第二天就是小年。
我娘說:「明個兒灶神爺就要上天請財神爺啦!
我還記得,這天一點也不冷,天空陰沉沉,要塌下來的樣子。
黃大麻子也很興奮,牛眼睛炯炯有神,連麻坑都閃射出燦爛的光。
我瞥着他說:「咱們出來七、八趟吧?」
他說:「有那麼多?好玩不?」
我說:「頭兩趟挺有意思,後來就沒勁兒啦。」
他說:「小子兒,爺們不會讓你白跑腿。」
我說:「啥意思,難道你給我發工錢?」
他說:「工錢的肯定沒有,可以弄兩個爆竹聽聽響動。」
我說:「給我買炮竹?真的假的?」
他說:「賞你一掛鋼鞭,純二百響的。」
我雖然很興奮,但想了想說:「放小鞭是小孩子幹的事,我不要。」
他一愣,問:「你想要啥?」
我說:「十個『二踢腳』,砰砰地多響多過癮。」
黃大麻子一聽,立馬沒聲了。我盯着他,只見他轉轉眼珠,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我。當然,他並沒有滿足我的全部要求,在數量上減去一半,同意給我買五個雙響炮。
我說:「五個就五個。」
然後又問:「哪天去買?」
他說:「明天咱就去。」
我們說話之間,又拐進了那條「反修路」胡同里。
其實在此之前,我們也曾來這裏賣了幾趟醬油醋,路過那女人家一、二回,卻沒再見到那女人一面。而且,黃大麻子也沒什麼異常,該打醬油打醬油,該賣醋就賣醋,根本沒有提討錢的事。當事人如此健忘,我這個毫無利益關係的旁觀者,自然而然忘了這回事。
一進巷子頭,黃大麻子就表現出反常的苗頭。
他先藉口我搖銅鈴搖得不響,強行從我手中奪走銅鈴。
我說:「你要幹啥?」
他說:「你搖的不響。」
我說:「還不響?你耳朵聾了?」
他說:「咋能這麼說話?你給你做做示範嘛。」
隨後,黃大麻子表象得也毫不含糊,他把銅鈴舉過頭頂,一邊使勁兒搖晃,一邊扯着嗓子吆喝,那對老牛一般的眼珠也跟着滴溜亂轉,已有點魂不守舍,以至於給人家打醬油、醋時跑了幾回神,倘若不是我及時大喝一聲,他手中滿滿一提兒醬油就倒出了漏斗外面。
「想啥那?」
「都倒外面了!」
我忍不住還吵嚷兩聲。
「看着呢!」
「我看着呢!」
他倒滿不在乎,隨口橫得我。
「都灑了拿啥買二踢腳?」
我一不小心,說出了自己心裏話。
「小子兒放心吧,五個二踢腳一個不會少。」
他竟然笑了一聲,抬手還拍我肩頭一下。
畢竟到了年根兒,家家戶戶都備了不少年貨,買醬油、醋的人不多,沒花多長時間,已經不見有人來買。然而,黃大麻子卻鐵心不走了,他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煙袋鍋。
我說:「沒人來了,換個地方吧。」
他說:「不急,咱再等等。」
話間,他又劃燃一根火柴,點了第二鍋煙,噝噝有味地抽着。
但是我怏怏不樂,馬上從他身邊拿過銅鈴,叮噹、叮噹晃了起來。
他一見,說:「餓了?吃個麵包墊補墊補。」
和前幾回一樣,他變戲法般拿出一個麵包,遞給我。
有了香噴噴麵包解饞充飢,立馬堵上我的嘴,人也安靜下來。
由此一看,人是經不起誘惑的。
我已經記不得,自己一共吃了多少個麵包。
然而我卻永遠記得,我吃麵包時所衍生出的那種微妙感覺。說得磕磣一點,那就是一種被人豢養的感覺。況且,再加上五個「二踢腳」的特別誘惑,我早忘記了自己姓啥,至於掩埋在心中的「深仇大恨」也已經置之腦後,似乎成了黃大麻子吆喝下的一條小狗。
既然是一條豢養的狗,總有被主人使喚的時候。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