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浮屠 1.亡國之音
蜿蜒的群山橫在天穹底下,暮色四合,風拂過,水面上掙扎出細細鱗紋。
幾位農婦在下游小河邊洗菜,其中一個挑着爛菜葉兒摘了,低頭往水裏濯洗,洗着洗着,鼻端聞見些許腥氣。啊,沒見誰殺魚啊?放眼望出去,猛然間倒吸涼氣,怪叫一聲整個人躥了出去。
另幾個也發現異樣,有膽大的仔細看了,原先清澈如洗的河面今日竟淌了血似的,紅稠稠一片顏色直往岸邊暈染,瞧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尋常人哪裏見過這場景,咋咋呼呼就跑。
轉過天來,使家裏男人往城裏掃聽,這才知曉緣故——
原來是北邊的殷人佔領了皇城都液,殷人殘暴,在上游殺了千來個皇族貴戚文臣高官,血液流進河裏一路淌下來,弄得下游都變了色。
打從半年前伊始,寧國八大邊關重鎮便相繼失守,只餘下三個苟延殘喘,互相庇護互相為陣,算是勉強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
偏偏現任寧帝絲毫不將屢次進犯的殷人放在眼裏,有句話總纏綿掛這位國主嘴頭邊上,「寡人的城池,固若金湯,寡人的美人兒,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言罷,左擁右抱,繼續過起了花里眠酒里宿的快活日子。
他快活,朝堂上一心為國的個別大臣就不快活了,更別提常年駐守邊關的幾位大將,連年大旱,軍屯荒蕪顆粒無收,他們連番上奏,朝廷卻也不給撥款也不給發糧,這是怎麼話說?寧帝是覺得天上能掉吃的下來?
當年這皇位便是他弒兄篡位奪來,近年專寵妖妃陳氏,妖妃屢次三番干預朝政,貪婪斂財,短短三年間修繕建造了十來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園子以供享樂,國庫吃緊不提,為填補花銷居然連軍需也敢挪用!非但如此,寧帝更是縱容妖妃將有孕的婦人開膛破腹以滿足好奇心,簡直喪心病狂。
幾位將軍尋了個日子聚在一處一合計,就這麼着吧,自己給自己辟出一條道來。沒幾日,陸續便投了敵,向久攻不下的殷人大開重鎮之門。
亡國喪鐘隱隱敲響。
大夜。
冷月如鐮刀。
五萬殷兵悄沒聲息在寧國都城都液郊外駐紮,月色灑在鋒利的刀刃上,折出泠泠寒光。
這時節是夏天,長草間螢火紛飛,黑魆魆的夜色里不時躍起條條鎏金絲線,倏爾泯滅,倏爾騰起。蟲鳴一陣大似一陣,烏鴉三兩隻盤旋過境,「啪啪」拍打着翅膀停在遠處枯瘦枝椏間,羽翼黑得發亮,像人的眼睛。
馬蹄跺在草地驚起飛蟲無數,曹副總兵打馬上跳下來,朝後頭比了比手,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總兵大帳外欠身回稟。
&下,都液的守城御林軍姚副統領如約來了。」
大帳上映出一條人影,漸漸走近了,無甚情緒的聲線傳將出來,「殺了吧。」
曹佳墨愣在當地,思想來思想去硬起頭皮道:「殿下,這副統領說已為我們大開城門,倘若無故斬殺有功之臣,這… …」都是早先約定好的,這不是卸磨殺驢嘛,讓其他受降了如今在營中的寧人怎麼想呢。
靖王邁出大帳,挽了挽唇,口吻很是溫良,「曹副總兵這話里,仿似夾着骨頭。」走出幾步,眯眸眺望都液城的方向。
&風了。今夜月色溶溶,明日必是個晴好柔烈的天氣。屠殺甜睡中的獵物固然毫無驚喜,卻也不好掉以輕心。」
言罷,調轉視線睇了曹副總兵一眼。
曹佳墨只覺自己在這道視線下由打腳底板縱起一股子涼意,瞬間起了身白毛汗。
早就聽聞這位靖王因自小被送往晉國為質,八年光景下來,性情很是有幾分冷僻。為人倨傲,除了君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回國這兩年間征戰南北,喜好殺戮,平日常對着天光孤單坐着,不許人打擾,實在難以捉摸。
曹佳墨聽說他前面幾任副總兵都是犯了錯被靖王處以劓刑,割去鼻子並不夠,最後往往凌遲一千多刀活活片了三日的肉才准死。調過來這兩個月他沒少打聽先前幾位副總兵究竟犯了什麼過錯,可底下人口風緊得很,談虎色變,他毫無頭緒。
此時此刻,野地里蚊蟲飛舞,天高地廣。面前人雖不作聲,無形的逼壓卻讓曹佳墨幾乎喘不上氣。
其實他仗着長姐是君上的妃子,總免不了自覺比旁人多出幾分臉面,再加上自己是君上親自任命,不看僧面看佛面,靖王總也要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