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州歌 十七 鏡像
江羨萍聽了那麼久,聽了那麼多句「忽視」「偏心」,對於一直以來這個二妹對她態度奇怪的原因,她終於明白得不能更透徹了。
她在門外背陰的牆角下,在六月的艷陽天裏,覺得牆邊花木透出的水氣滲着陰濕,一點一點地往髓心鑽,不疼不癢,卻說不出地令人寒冷難過。
她低頭看了眼為了探望中毒臥床的妹妹而專門換上的水藍衣裙,想起了自己顧忌病人心情而放棄的一向喜愛的明媚顏色,覺得她就是大剌剌活生生的一個笑話。
江羨萍聽着江梅雪的一字字一句句,好幾次想賭氣跑走,又覺得她實在可憐……就算可憐,也是可憐又可恨,但她就是放心不下,步子就是邁不開。
到最後,到那句最直白的心底話被喊出來的時候,她終於被憋不住的那股怒氣鼓足了勇氣,一口氣衝進了屋裏——為爹,也為她自己鳴不平。
「我小時候不懂事,爹大私下裏沒少打我手心。是我犟,氣他罰我,才屢教不改的。後來,我長大了懂事了,不就讓着你們了嗎?」
「那是你懂得收買人心了。」
江梅雪從驚訝中恢復過來,聽到一向看不上的姐姐的解釋,信了幾分無從得知,像對柔安那樣的好脾氣是別指望了。
江羨萍一哽,「……不和你一般見識。還有,習武之事也不願爹。你根骨差,練不了家傳的粗獷功法。爹知你心高氣傲,怕明說了打擊你,暗地裏搜羅好久才選了到些細膩又精深的。你倒好,自己疑神疑鬼,練了三天不見成效就非要去學理家,爹怕你三心二意練不好了難過,便不肯答應,見你又小心眼犯了才勉強同意。呵,爹可不是料事如神?」
江梅雪聽了,如遭雷擊,顧不得為「根骨差」「小心眼」較真,就算拼命告訴她自己江羨萍可能是在唬她,仍然忍不住反覆回憶、忍不住驚疑難道真是她想岔了……
江羨萍難得見她說不出討厭話的樣子,抓緊機會繼續說:
「我對妹妹們一樣的。你若非說三妹妹、四妹妹得了好,那可能只有同我練一樣的功法這一件了。可我剛也說了,這是她們自己該的——三妹妹身體強健,練功無礙;四妹妹體弱,不能苦練,但不影響選擇功法。這都由得她們自己,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江梅雪垂頭不語。
江羨萍說完了痛快了,但看到她形容委頓、兩眼無神,又心生惻隱,猶豫了好一會兒,又補了一句。
「不過,柔安說得也有不準的……我沒排斥你。」
江梅雪不由抬頭看她。
外間,方斐也轉頭看了一眼柔安,見她面色中沒有不愉,倒透出些單純的好奇,對上她和靳玉有感移來的目光,不由訕訕回頭。
內室,江羨萍對上了床上那雙帶着懷疑和嘲諷的眼睛,心裏不忿,但還是小聲把心裏話倒了乾淨。
「我只是覺得你怪,做事別彆扭扭的。笑是硬扯的,眼角都在抽;明明說的是好話,怎麼聽都沒好音,讓人心裏覺得硌得慌。你這樣子,太讓人發毛……我只好敬而遠之了唄。」
柔安聽完,在外間笑出聲。
內室兩人臉騰地紅了。
「你……你怎麼都聽見了呀?」江羨萍跺腳。
「你那麼大的聲音,又不要我們聽見,太為難了,做不到啊。」
「……」
江梅雪一醒來就聽了這麼些話,理智上已被說動,情感上卻還是不願接受。
她偏執慣了,就算嘴硬不起來,也不想說軟話順了她一向看不上的姐姐的心。
兩人隔閡日久,江羨萍看她還很彆扭,剛那番話又盡數被人聽了去,心裏又羞又急,一轉身掀帘子又從內室衝出屋外了。
徒留江梅雪又一次目瞪口呆。
柔安提醒又一次也被這陣清風颳呆了的方斐,「還不去追?」
「哦……哦!」
方斐悶頭跑出,還被門檻絆了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