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國那些年 第二七三章 故友故交
杜倫看着婉柔遠去的身影,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了神,他不知該叫婉柔什麼,正如他也不知私下該叫韓楓什麼。
韓楓卻瞧出了他的疑慮,便笑道:「你隨便喊我什麼吧,跟以前一樣也行。」他在他面前也沒有用「朕」,只是為了拉近兩個人的關係,不讓杜倫感到隔閡。
但這書房以及韓楓身上華貴的衣服,頭上戴着的金冠,都讓杜倫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想着方才是韓楓一路推着他的輪椅過來,他更覺得手心冒汗,不勝榮幸之餘,也覺得自己是大膽狂妄到了極致。這些本都不是他應該享受的禮遇,一朝得到,除了高興以外,更多的則是恐懼。杜倫深深喘了兩口氣,耗盡了所有聰明才智,才憋出了兩句貌似笑話卻又並不可笑的尷尬話來:「我……我可不敢……我叫你……您小囝,豈不是……哈哈……不想活了。」
韓楓這些年來閱人無數,當然看得出來杜倫心中在想什麼,聽了這一番話,他並不感到生氣難過,只是一陣悲哀湧上心頭,無論如何,他和這位舊友再也回不到以往那般無拘無束了。為了打消杜倫的顧慮,他拉了張婉柔平日煮茶的凳子坐在他身邊。那凳子比他坐的椅子要矮很多,他坐在上邊,正好和坐在輪椅上的杜倫平視,他不再高高再上,杜倫也能稍緩一口氣。
韓楓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和藹可親些,但他也無奈地發覺,不管他笑得多麼真誠,終究沒有在離都時笑得那麼沒心沒肺。他笑道:「好吧,再叫『小囝』的確是有點不像話,我也不能再叫柳泉小妹了。杜倫,要不然你就直接喊我名字吧。私下裏不會有人聽到。」
杜倫聽到「柳泉」的名字,仿佛恍惚間想起了些什麼,一下子多了幾分精神:「好!你……您跟柳泉是出了什麼事了嗎?這個問題我憋了好久,可惜我一直出不來城,不然早就來找你問了!」他的語速加快了些,這才讓韓楓聽他的話也順暢了些。
韓楓被他這麼一問,才恍然想起杜倫還不知道他和柳泉之間的事。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兄弟一起在離都的小酒館裏談天說地的時候,壓根沒想過他二人會分崩離析,一度到過不死不休。三人之中,倒是杜倫依舊最關心他們,韓楓不忍傷杜倫的心,便道:「沒出什麼事。如今他是北代的帝皇,我們還依舊聯手呢。」
「那就好。」杜倫憨憨地笑了笑,這是他進到書房和韓楓單獨相處後,臉上第一次溢出真實歡快的笑容,受這笑容感染,韓楓也輕鬆許多,但不等他再說話,杜倫就又問了一句:「小令呢?我記得他是和你們一起出來的,如今怎麼樣啦?哈哈,你別跟我說詹代的皇帝是他?那我可真是能夠橫行天下啦!」
「小令他……」韓楓一時無言以對。他甚至早已不再去想「卓小令」這三個字,在他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卓小婷」。那是這世上第一個喜歡他的女子,雖說她到臨死的時候,已經不明白自己喜歡的究竟是柳泉還是他,但她的死亡依舊讓他傷痛不已,甚至曾為此恨透了柳泉。然而,他又能對杜倫說些什麼呢?若這時講了,杜倫難道會去和柳泉拼命麼?
韓楓沉吟再三,手中的茶杯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再換回來,才篤定了主意:「小令他死在鴻原的戰場上了,是被戎羯人殺死的。我想救她,卻沒這個本事。」
「啊?」杜倫一下子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韓楓,過了好一會兒,兩大顆眼淚珠子奪眶而出。他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喉頭不住地顫抖着,他嗚咽道:「小令是最小的,怎麼就這麼死了呢?」
韓楓按着杜倫的肩膀,努力編着假話——如今,即便白童不開口,他也能順理成章地說謊,更何況這個謊言雖假,但他的情緒無論憤怒也好,傷心也罷,都半分做不得偽:「對方半夜奇襲,戎羯狼騎太過兇猛,死了很多人……我眼睜睜看着他被兩個狼騎撕扯得不成樣子,整個人都被拖走了,甚至連屍體也找不到。」這最後一句話讓杜倫徹底絕了繼續往下問的念想。
杜倫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神,他的身體底子遠不如韓楓和柳泉,這一天經歷了這麼多事,他整個人幾乎連輪椅都坐不穩。他雙手用力把着扶手,鼻子抽了好一陣子,才勉強睜開有些紅腫的雙眼,道:「小令曾經說過他很害怕死,他說他是個小偷,死了之後要被扒皮拆骨,到了陰間要拿錢賄賂小鬼才行。可是過了這麼久,我連個紙錢也沒給他燒過,也不知那些小鬼是怎麼折磨他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