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二十八章 衛操(上)
出兵北疆草原之前,代郡軍曾舉行過誓師大會,陸遙以下大將悉數出場,將協助拓跋鮮卑大單于剿滅叛逆的任務告之全軍將士。但何雲從追隨陸遙之後便頗歷坎坷,畢竟培養出了點見識;他問的,自不是這擺在明面上的的口號,而是這些日子晉軍刻意如此作為的真實意圖。
或許因為何雲乃獵戶出身,非屬世代從軍的將門子弟,所以他素來有些心軟;在鄴城時,便曾為了萍水相逢的小侍女夭亡而傷痛,適才目睹了鮮卑族婦孺的慘狀,似乎也引發了他的惻隱之心。在何雲看來,晉軍只顧着四處攻打零散部落、掠奪畜群乃至婦女兒童的舉動,實與想像中的王師風範大有不同,因此才會按捺不住地向陸遙發問。
但這個問題不用說有多麼突兀。
軍伍之中上下有序,講究至事不語,用兵不言,更有「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害,勿告以利」之說。自古以來,軍事機要都只掌握在高級將領手中,至多予基層將士以篩選後的信息。這不僅是為了保護機密不被泄露,也是保障士氣和鬥志的必須做法。此番出兵草原,具體的作戰目標、作戰計劃,都是陸遙、邵續、薛彤等聊聊數人密議的結果,絕非是區區一個隊主所能貿然詢問的。
話一出口,何雲本人也立覺不妥,於是有些惶恐地避席施禮道:「將軍,是屬下失言了。」
然而,他雖躬身拜倒,卻遲遲未能得到陸遙的答覆。除了筆鋒與紙張接觸的沙沙聲以外,那位鷹揚將軍並無隻言片語。
如今的陸遙氣勢漸重,已不同於昔日落魄的并州軍主。當他沉默不語時,就連身為他老部下的何雲都感受到了其生殺予奪的威嚴所在。何況陸遙治軍賞罰分明,有功則大力提拔,有過則毫不留情地處置,如何雲、朱聲等人,都曾有過遭到貶斥的經歷。何雲可不希望在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前被剝奪建功立業的機會。僅僅是片刻工夫,何雲便額頭見汗,越來越緊張。雖說軍帳以外仍有鮮卑平民的哭泣聲隱約傳來,可他再管不得那些了。
似乎過了許久,才聽到陸遙帶有幾分嘲諷的話聲:「你是鮮卑人麼?」
「不是……屬下是晉人……」何雲狼狽不堪地道。
「是麼?我還當何隊主是入塞鮮卑後裔,特意來草原上尋根認祖呢。」
這話有點重了,何雲的娃娃臉頓時掙得通紅,亢聲道:「將軍何以如此挖苦……」
陸遙啪地一拍案幾,怒罵道:「既然你不是鮮卑人,操那份閒心作甚?出去!」
「是!」何雲面紅耳赤地退出帳外。
看着何雲的身影消失,陸遙苦笑着嘆了口氣。
隨着陸遙所部勢力的迅速擴張,許多才武之士被拔擢為各級骨幹。相比而言,無論是軍略、武藝,何雲都算不上其中特別出眾者。但陸遙始終重用他,並授他以統領親衛兵力的高位,這並非出於故舊情分;而恰恰是是因為雖然經歷多年的廝殺征戰,何雲依然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對陸遙來說,偶爾表現出心地柔軟的何雲,遠比那些只知道奉命殺戮之輩值得信賴。既如此,對於何雲時常表現出的軟弱一面,陸遙也只有容忍了,至多如適才這樣,稍稍加以威懾而已。
此番兵進草原的真實目的,本就是為了擄掠。須知代郡地廣人稀,着籍戶口極少。若在作戰時,固然可以盡起胡晉各族男丁,糾合成接近萬數的軍馬;但可用於平時農耕、畜牧、水利等勞作的人力卻始終不足。
僅以邵續所規劃的灌溉工程為例,需要借着秋冬季祁夷水流量降低的機會,利用河流中央的沙洲修建攔河水壩,抬高上游水位後,通過河流兩側的斗門、閘門不斷分水,引流灌溉蘿川平原的上千傾良田。按照邵續的估算,此項工程完工之後,增加的糧食產量足以養活五萬人。可是由於人力匱乏,這項工程至今都沒能啟動,邵續只能帶幾百壯丁修築了碼頭去。
人力不足,則糧秣物資的產量底下;糧秣物資的產量低下,同時限制了人丁的滋長,這是個令人不快的循環。在接手了代郡各部零星開墾的耕地之後,晉軍自給自足毫無問題,由於大量牲畜可以充作肉食,陸遙甚至能夠動員大軍北上作戰。但這遠不能使陸遙滿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晉的未來,同樣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經過數百年的積累,北疆胡族的力量已經龐大到了什麼程度。強烈的緊迫感每時每刻都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