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三十四章 虎視(完)
五六月間的涼州草原,正是最蔥蘢的時候。青碧色的原野上,散佈着綻放的各色野花。白雲在天空奔走,仿佛成片的牛羊群;而成片的牛羊群在及腰的高草之間聚合漫步着,又仿佛是天空中的白雲在舒捲。向遠處眺望,深綠色的松林猶如鑲嵌在綠毯上的一塊塊墨玉,與遠處皚皚祁連山和森嚴姑臧城相映,極顯壯美之感。
一條蜿蜒的小溪從樹林間流淌而出,向草原深處去,所經之處,水流駐成數個透亮清澈的小水潭。潭水清澈透亮,潭邊有小獸打鬧、水鳥盤旋,還有蛙聲呱呱此起彼伏。突然間,小獸競相奔走,水鳥高飛;水潭中寧靜的水面震盪着,漸起波紋。而波紋最終被戰馬的鐵蹄所踏碎,化作了騰空而起的水花。
一騎,十騎,百騎,頃刻間,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兵淌過溪潭,向着姑臧城的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被踩得泥水狼藉的兩岸和渾黃色的水流。
策馬於數百騎之間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這男子單手持韁,自如馳騁於曠野,顯示出了極高明的騎術。其人臉型方正,廣額高眉,相貌本算得端正,也很有涼州人特有的精悍之氣;可惜臉上黧黑的皮膚多處皸裂,若非濃須覆面,幾乎慘不忍睹,加上腰間又似胡兒那般纏了條毛皮,簡直像是哪裏來的歸附胡人酋長。但此人可絕非胡人酋長,他是鎮西將軍、涼州刺史張軌倚為左膀右臂的得力部屬,鎮西將軍司馬宋配。
張軌初鎮涼州時,鮮卑反叛,寇盜縱橫,自河西至隴上處處烽煙。張軌一一討破之,遂威著西州,其中多賴宋配之力。永興年間,又有鮮卑大酋若羅拔能入寇。若羅拔能乃禿髮樹機能麾下得力渠帥,咸平年間曾擊斬涼州刺史楊欣。禿髮樹技能雖敗,若羅拔能勢力未衰,一旦入寇,雍涼俱都震動。張軌遣宋配擊之,一戰摧破鮮卑大軍,陣斬若羅拔能,降俘十餘萬口。自此以後,宋配既為涼州軍事實上的領袖。
數日前,宋配正代表張軌巡視地方駐軍時,姑臧使者傳來急令,要他立即返回。宋配不敢耽擱,連夜飛騎而來,直入姑臧城。
姑臧城本為匈奴所築。前漢時屬休屠王的領地,霍嫖姚西征之後,方才納入中原政權管轄,既是武威郡的郡治,也是涼州的州治所在。張軌驅使民夫將之增築,擴建為南北七里、東西三里的大城。因城池依據地勢若有龍形,故而民間又稱之為臥龍城。
宋配從姑臧的西門進入,沿途毫不減速,直到位於城北的鎮西將軍府才縱身下馬。一名吏員首領模樣的人奔出來迎接,宋配猛地攢住他的肩膀,低聲喝問:「什麼事?莫非主公的病情……又有反覆?」
那吏員頭目一邊引領宋配入府,一邊連連擺手:「主公身體尚屬康健。急招司馬來此,是因為洛陽有事。」
「洛陽?」
「是。匈奴漢國接連中原羯賊,興兵二十萬攻打洛陽。朝廷震恐,已頒下詔書號令天下勤王。計算時日,正式的使者三五日後就該到了。主公想必是要詢問司馬有關勤王事宜。」
張軌乃是雄踞涼州的一方強豪,並非尋常地方官可比。涼州民間有傳言說,昔日張軌以時局多難,有意佔據河西以圖自保,就此筮卜得出順利的結果後,遂大喜道:「霸者兆也。」民間的傳言雖不能盡信,但張軌自擁強勁勢力稱霸於河西之後,也確實慨然以春秋時的霸主自比,並曾多次插手中原政爭。這樣的人物,在洛陽自然亦有經營,具備獨特而高效的通訊渠道。攜帶勤王詔書的使者尚未抵擋姑臧,涼州方面早就得到了消息。
因此宋配並不去詢問這消息是否屬實,只是皺起了眉頭:「匈奴漢國?二十萬?」
「據稱此番匈奴漢國傾師南下,二十萬眾並無誇飾。如果賊寇沿途挾裹降眾,數量只怕還會更多……」鎮西將軍府的規模不大,談到這裏,張軌日常起居的書房已到。吏員首領立即緘口,向宋配做了個請進的動作,自去門邊侍立。
宋配並沒有直接進門去。他站住腳跟,先整了整衣袍、拍打去滿身塵土,再略提高嗓門道:「主公,宋配求見。」
「仲業何必多禮,進來吧。」房中有個年輕的聲音應道。
宋配推門而入。
書房裏的軟榻上,倚靠着軟墊而坐的的,正是鎮西將軍、涼州刺史張軌張士彥。
這位曾經強健的隴右男兒如今飽受病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