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五十七章 戰鄴城(三)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
看着乞活軍猶如怒潮般的反攻,陸遙忽然響起楚辭《國殤》中的辭句。說甚麼農耕民族只有羊性,遊牧民族才有狼性?說甚麼農耕民族要從遊牧的胡兒那裏獲得激情和熱血?華夏民族屹立數千載而不倒,多的是慷慨赴死的壯士,多的是義無反顧的豪傑!
看着萬眾征馳、旌旗漫捲,陸遙的腦海中又冒出一句熟悉的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陸遙熱血如沸:這樣的將士,或許曾經畏懼,曾經慌亂,但只要有人給他們一點點的信念,就能催發出每個人心頭的不屈之火,燃燒生命、也燃燒一切敵人。如果將視線放的更廣闊,數千年來,縱使國勢衰微的時候,難道我們的民族也衰微了麼?哪裏會!
即使是在艱難困苦的環境裏,即使面對着兇殘橫暴的對手,千千萬萬的華夏之民從來都不缺乏剛強、勇氣、堅韌、毅力……那世代相傳的民族精神,哪怕掩藏得再深,哪怕被層層污垢所遮擋,但只需要一個契機,只需要一人振臂高呼,就必定如烈焰熊熊燃起,不可阻遏!歷史如是,未來亦如是,而今日,誰來作那點燃星星之火的人?
陸遙高呼酣斗,一個聲音在他胸中呼喊:此任,非我莫屬!
他稍稍側身,避過一支飛來的流矢,左手探出,攥住刺來的馬槊。他右手的鐵槍掉轉,將那手持馬槊的敵騎打落馬下,隨即縱馬踐踏。馬蹄下處,那敵人的胸膛像是紙片般凹陷進去,口中溢出鮮血,死了。
陸遙繼續沖向下一個敵人,但分心二用,不斷盤算着。激動的情緒一閃即過,戰場上嚴苛的環境,要求陸遙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
覓了一個機會,陸遙猛地勒韁,使得胯下戰馬人立而起。他挺身於馬背,掃視全場。他注意到,自己已經突入到戰場深處,已經距離建安驛不遠了。雖然乞活軍的將士們漸漸從慌亂之中恢復,但汲桑的後繼兵力,似乎也在不斷地加入到戰場中來。粗略估算,此刻用於壓制乞活軍的賊人大約有一千五百,另外還有超過五百名騎兵緊緊地追在自己身後,怎也甩脫不掉。再望向稍遠處,那支甲冑鮮明的騎兵無疑是汲桑的本隊,他們緩緩向前,距離戰場越來越近!
形勢仍然嚴峻,估算雙方的損失,乞活軍由於前期的混亂,大概死傷超過兩千,而汲桑所部的損失能有多少?或許兩百上下?
從整個戰場範圍來看,主動權依然掌握在汲桑手裏。
乞活軍雖然鼓起了餘勇,可他們畢竟是一支組建不過半年的軍隊,缺少有經驗的、足以根據戰場局勢作出準確判斷的基層軍官。所以,陸遙清楚這種激發而出的勇敢並不能持久。
更何況,建安驛的南北兩側都有河渠,西邊數里就是建春門,故而這片戰場其實規模有限,並非是那種一望無垠的原野。當汲桑投入作戰的兵力越來越多的時候,陸遙承受的壓力也隨之而增大了。隨他出戰的五十騎,此刻已經減少了將近半數,陸遙也清楚,這樣的突陣也不能持久。至多還有一次……不,甚至可能不會再有突陣的機會了!
情況稍好些的大概只有建安驛附近。在那裏指揮防禦的應該是李惲和赦亭兩人,似乎還能守一陣子。但從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這兩人才武有限,並不足以作為扭轉戰局的力量。
陸遙並不奢望靠自己帶着數十騎的小打小鬧能帶來勝利。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激怒汲桑。今日這一戰想要取勝,機會本來就只有那一個。問題是……汲桑的本隊為何仍然不動?
陸遙強自壓抑下焦躁的情緒。
有一名賊寇從側面紛亂的人叢中潛伏過來,突然暴起,使用沉重的大斧砍向陸遙。陸遙橫過長槍格擋,兩件武器重重互擊。只聽鐺地一聲大響,精鐵為脊的槍桿終於承受不了太多次的衝撞,猛然扭曲斷裂。巨大的斧刃順勢而下,陸遙毫不猶豫地丟棄了鐵槍,閃電般地拔刀劈落,將敵人砍作兩截。
壓力確實越來越大了,敵人的圍追堵截越來越嚴密。陸遙開始擔心自己會陷入敵人的包圍圈,開始擔心最終並不能如願引出汲桑。
就在這時,薛彤從側面趕上來。這條昂揚大漢早已周身浴血,甲冑碎裂,手中的大刀也不知換過了多少把。「將軍!」他大聲喊着,往建春門的方向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