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殘 第875章 腐肉安能去子逃?
東風遍閱百般香,意緒偏饒柳帶長。
蘇武書回深塞盡,莊周夢逐落花忙。
好憑殘景朝朝醉,難把離心寸寸量。
正是浴沂時節日,舊遊魂斷白雲鄉。
《暮春即事和顧雲友使》
唐:崔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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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被重重圍困了好些日子的揚州城內;被人所念叨的新羅人崔致遠,也鬚髮雜亂滿眼通紅的醉醺醺躺在一名歌姬滿是脂粉味的懷裏,忍不禁打了個哈欠;然後又被對方愈發親密的抱緊在了臂彎當中道:
「崔郎須得保重身子啊。。。」
「保重來又有何用,卻不曉得還能否見到明日。。當是有一日算是一日了。。」
崔致遠卻是在她懷裏暗自半醉半醒的嘟囔道。
畢竟,從前年開始道這幾個月間發生的事情,比其他前半生的歲月加起來,都還要更加驚心動魄和跌宕起伏。而作為一名昔日淮南節衙下的幕客;他也是被迫幾易其主而親眼見證了,其中大多數發生過的變亂和慘事。
因此,如今的崔致遠實在是心累了也真的怕了。儘管如今廣陵城的新主人楊行慜,對他們這些曾經攀附和阿結過呂用之一黨的舊屬也還不錯,甚至很有些禮賢下士的籠絡之意;但當初他那些身死覆亡的恩主們,又那個不是類似的做派呢?
尤其是在親眼所見了城外那些賊軍的陣容,以及在大多數時候只能被動挨打,卻始終不見任何直接攻勢的城頭上,天天被抬下來血肉狼藉的屍骸之後,誰還能夠對這座廣陵城的將來,抱有多少信心和指望呢。
當然了,也許在城中糧秣器械尚且充足的情況下,楊行慜帶來的那些壽濠軍還能堅拒使然;但是那些收編自本地本城出身的將士,卻是難免要和那些被抽籤來的壯丁一起,在天天被驅趕上城牆的士氣低落和消沉當中,愈發悲觀失望和怨聲載道起來了。
而作為親自參與個中機宜和掌管書簿的屬官之一,他甚至還隱約知道另外一些不那麼樂觀的情形。比如在城中已經有多處坊區出現了時疫的苗頭;以及由好些疑似「水土不服」病死的將士屍體,給乘着夜色的掩護從城頭上丟進了外間的護城河裏。
這些林林總總的噩耗與困境,無不是在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身體而每況愈下;而讓這個原本還算丰神潤澤、溫雅得體的前探花郎(宴選進士中的俊美者而非排名),變得日益銷售枯槁起來。也唯有這些歌姬溫暖的懷抱使然,能夠讓他暫且找到幾分逃避現實的慰藉和虛假的安心所在。
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長期在淮揚煙花之地討生活的歌姬女伎、倡優伶人之屬,反而是如今最為真切的關心和在意他健康和安危的極少數人了。因為歷次變亂給這座淮左名都帶來的戰火和兵災,也不可避免直接或是間接體現在這些以聲色娛人的群體身上。
哪怕那位號稱禮賢下士而優待城中士人、郡望的楊行慜,楊留後,在利用這些聲色場所和微賤群體的現成資源,來犒勞和酬賞自己的士兵方面,同樣也是毫不例外的慷慨有加;
因此,如果沒有崔致遠以節衙屬官的身份,隔三差五的光顧和變相周庇這所私館的話,只怕她們也要想着二十四橋之間的那些(水上)船娘、(岸邊)行院的同行一樣,就此被拉進各門附近的那些軍營和駐地當中,而再也沒有能夠放出來的機會了。
眼見得崔致遠的意趣越來越低落和寡淡。這時候,左近的另一名年紀稍小而顯得有些侷促的歌姬也再度撥動箜篌弦,搊彈起了太常樂演變而來的《春鶯囀》,頓時歡快活躍的錚錚聲盤繞蕩漾在了空氣當中。
因為這首《春鶯囀》出自唐高宗李治晨聽鶯鳴,令宮廷音樂家白明達作曲,依曲編舞而成。然後,又有年長的歌姬歌喉幽幽宛然的和聲唱起來了張祜的詩詞:「興慶池南柳未開,太真先把一枝梅。內人已唱春鶯囀,花下傞傞軟舞來。」
聽着這些悠然明快的歌聲,再加上左近作為背景的隱隱嗤笑戲謔,崔致遠原本緊別的眉頭也慢慢的鬆弛下來;仿若是沉浸如某種夢回故里的安詳當中,然而不知道是年少歌姬的功夫不夠還是失誤,模仿鶯啼的弦聲到了高出之後就再也升不上去了,而一下子歡快的鶯啼調變成了慘澹斷續的哀鳴聲;而一下子又把崔致遠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