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百四十二章 鴿子湯(上)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晚上,曾靜夫人都沉浸在或者困惑於這種莫名的感受。
皇后娘娘說笑話時,她再不像以往那般第一個笑出聲來並且笑的最大聲,宰相夫人說起長安城裏趣事時,她也不再在旁配合着添油加醋,而是有些忘形地盯着公主李漁身旁的那個黑瘦小侍女看,越看越出神。
她與往日迥異的表現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尤其是當貴婦們注意到她直勾勾地盯着公主殿下的方向,更是覺得心中奇怪,坐在她身旁的某位尚書夫人輕聲提醒了幾次見她還沒有醒過神來,忍不住輕輕撞了她一下。
尚書夫人壓低聲音關切問道:「你今天究竟怎麼這麼神不守舍的?」
曾靜夫人勉強一笑,沒有解釋,因為她確實無法解釋,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越看那名小侍女越覺得親切,心中的疼惜感覺越來越濃。
皇后娘娘聚眾人閒話飲茶,卻有位很不起眼的小侍女夾雜其間,而且還是坐在公主殿下身旁,不免引起眾夫人心中很多疑惑,待茶盞換了兩道水後,終於宰相夫人忍不住問了出來,皇后娘娘微微一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桑桑。
夫人們這知曉,原來這個小姑娘是寧大家的貼身侍女,雖說還有很多疑惑,卻也不便再問,而且她們身份尊貴,雖說不可能把家中婢女當豬狗一樣對待,卻也着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看在皇后娘娘份上隨意問了幾句寧缺如何。
曾靜夫人看着同伴們與那小侍女說話,自己也忍不住開問相詢,只是她並不關心那位傳說中的寧大家每天能寫幾幅中堂。問的是桑桑的年齡。
桑桑很不適應皇宮裏的氣氛,如果不是宮裏來了旨意,而且李漁答應陪着她,她寧肯在老筆齋里煮粥喝,尤其是先前在宮女們的服侍下吃了頓飯,愈發覺得寧缺當初說的極對,皇宮根本就不是吃飯的地方。
當那些尊貴的婦人問她問題時,她更是覺得有些吃力辛苦。直到聽到有人問自己年齡,覺得這問題倒是簡單,馬上認真回答道:「我是天啟元年生人。」
曾靜夫人低着頭看着伸出袖口的手指數了半晌,算清楚她今年約摸是要滿十五歲,微微一怔後感傷說道:「如果我那孩活到今天。也便像你這般大。」
此時殿內的貴婦都與皇后娘娘親近,當然知道天啟元年長安城裏那場沸沸揚揚的悍婦殺妾滅事件,聽着這話不由紛紛向曾夫人投去安慰的目光。
皇后娘娘和聲安慰了她幾句。
曾靜夫人看了對面案後的小侍女一眼,微苦一笑,心想自己大概是太過思念早年前死去的那個女兒,今日見着與她年歲相仿的小姑娘竟是有些失態,實是不該。
世間有很多事情一旦動心動念,便很難用別的方式把它抹除掉。正如曾靜夫人對桑桑那種無來由的憐惜感覺,她想說服自己只是心系早亡的女兒,卻總還是忍不住時不時抬起頭來望向對面那方茶案,怔怔看着桑桑。
她越看桑桑越覺得眼熟,尤其是小姑娘微黑的膚色,那雙在常人看來並不如何美麗的柳葉眼,都讓她覺得無比親近,忍不住再次問道:「先前聽你說。你和寧大家早年一直在渭城生活,是不是邊塞的日頭太毒,所以把你曬成這樣?」
桑桑微微一怔,搖頭說道:「少爺說我從小就這麼黑。」
聽着她的回答,曾靜夫人愈發有些神思不寧,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異樣眼光,就這樣專注地盯着桑桑看。仿佛要看出她臉上究竟有什麼花一般。
茶涼宴散人自去。
曾靜夫人守在殿外,看到李漁帶着桑桑出來,把心一橫把牙一咬便攔住了二人。
李漁眉頭微蹙,不知道這位大學士夫人究竟要做什麼。
曾靜夫人很清楚,做為皇后娘娘最堅定的支持者。自己這些年可沒有給過公主殿下太多好臉色看,甚至可以說把對方得罪的極慘,所以她的語氣愈發溫順謙卑。
「公主殿下,命婦今日瞧着這小姑娘便覺得親近可喜,而且您也知道我那孩……我想順道送這位小姑娘回家,還請殿下同意。」
李漁靜靜看着她。連十五年前死去的女兒都搬了出來,看來這位大學士夫人是真的很想與桑桑同行,只是她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說皇后娘娘終於認清楚了書院入世的重要意義,決定繞着彎來接近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