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二十三章 斷梁之讖
在這場談話的最後,崔湜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向父親提出了自己從先前一直盤桓在心頭的那個疑問。
「您先前說寧缺是個驕傲冷血之人,我有不同看法。這幾年長安城包括公主府里傳來的消息,都說此人看似清朗實則無恥至極,極擅逢迎之道,所以無論夫子還是陛下都極喜愛他,這樣一個人如何稱得上驕傲?」
崔老太爺笑了笑,沒有說話。
崔湜苦笑一聲,繼續說道:「好吧,即便此人在書院二層樓里學會了驕傲,冷血何來?我總以為軍部的那些履歷資料作不得數,他連與葉紅魚的關係都能保持的不錯,在我看來,寧缺實在是長袖善舞,極通實務世事。」
崔老太爺說道:「看履歷,聽故事自然無法看清楚一個人,所以我才會堅持親眼去看一看他,雖然只是簡單看了兩眼,便也已足夠。」
崔湜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寧缺要去爛柯寺,但他卻沒有跟着使團走,他雖然住進了陽關城裏最好的客棧,卻沒有什麼僕役跟在身邊。我只看到他和他那個著名的小侍女,我看到他端着茶,卻沒有喝,我看到他看似瀟灑實則警惕地和你說着話,但我沒有看出他愛清靜,善養氣。」
崔老太爺說道:「這是他刻在骨子裏的生活習慣,那麼只能說明他是一個謹慎到了極點的年輕人,同時也是一個不知道信任二字如何寫的人,我甚至以為,除了那個小侍女之外,或者他連夫子都不肯完全相信。」
崔湜沉默不語。
崔老太爺看着窗上黑色的厚幔,想着先前客棧里那個年輕人,嘆息說道:「連夫子這樣的老師都不肯信任,這樣的人哪裏僅僅是冷酷便能形容,若將來真有大變化,你一定要記住。事前便要讓西陵方面承諾,必須首先把這個年輕人抹掉,不然我們或許會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
……
兩封來自清河郡的密信,來到了長安城。
一封信通過大唐暗侍衛的系統,送進了皇城外的南門觀,因為這封信的收信人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片刻後,何明池從南門觀里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清曠高遠的天。想着稍後可能會落雨。把腋下的黃油紙傘夾緊,登上了馬車。
在管事恭敬的帶領下,何明池走進公主府深處。來到那個在長安城社交圈裏非常著名的露台上,對着榻上的李漁平靜致意。
李漁細眉微蹙,揮手示意嬤嬤把正在寫書法的小蠻帶走。然後伸手請何明池坐下,問道:「似乎有些問題。」
何明池沒有坐下,這個似乎不起眼的動作,代表着李漁的感知沒有出錯,確實有些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不小。
他從袖中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
李漁接過信,撕開封皮,看着信紙上那些熟悉的字跡,神情微微一怔。待看清楚信上寫的那些內容後,眉頭不由蹙的更緊。
信是寧缺寫給國師李青山的,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在清河郡的見聞,尤其是提到了崔閥通過紅袖招做出來的試探,以及去客棧看自己的那位老管事。
清河郡諸門閥,如今是李漁姐弟在朝野間最大的助力,如果她想扶佐自己的弟弟登上龍椅。最需要書院的認可,卻也無法離開清河郡的幫助。
李漁不知道寧缺寫這封信的用心,卻隱約明白國師把這封信轉給自己看的意思,她微微蹙眉,說道:「那些老人們的行事。我有時候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能說這些事情和我沒有關係。」
何明池點頭說道:「我會把殿下的話帶回南門觀。」
李漁抬起頭來。靜靜看着他,問道:「國師本不需要把這封信給我看,可以直接帶進宮中,無論給父皇還是給皇后娘娘都行。」
何明池微微一笑,說道:「師傅的意思,我這個做徒兒的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既然清河郡的事情和殿下無關,我想師傅也會很高興。」
這句話的意思很隱晦,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意思,但李漁身為局中之人,卻隱約捕捉到了其中的某種傾向,眼眸微微明亮起來。
「本宮感謝國師的信任。」
來自清河郡的第二封書信,送到了書院。
黃鶴教授看着信封上的字,笑了笑,沒有拆封,便讓人拿進了後山。
看信的人是二師兄。
他看信的時候,就在夫子身旁。
二師兄對着老師恭謹一禮,說道:「小師弟看出了一些問題。」
夫子此時的心神盡數在鐵板上煎的那條小黃花魚上,隨意問道:「嚴重嗎?」
二師兄想了想,說道:「清河郡只有兩個知命境,不嚴重。」
夫子說道:「既然如此,你還來煩我做甚?沒見我在忙?」
二師兄微微一怔,說道:「如何處理?」
夫子說道:「你小師弟在大明湖畔烹魚悟道,卻依然還沒有悟透世間的真理,魚無論是煎還是烹,最終都是用來吃的。」
二師兄受教,說道:「那便等着他們跳梁。」
夫子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神情微凝,手裏拿着的竹鏟忘了從鍋里拿出,邊緣漸漸焦糊,小黃花魚也開始泛出糊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洒然笑道:「死了漁夫,不見得便撈不到魚,死了廚子,不見得便煎不出魚,棟樑也不能永遠撐着破房,斷了棟樑,有人才好跳梁,雖然此跳梁不是彼跳踉,但小丑卻永遠還是那些小丑。」
……
……
寧缺並不知道清河郡的老祖宗,對自己的評價如此深刻而慎重,在桑桑確認那位老管事有問題之後,他在第一時間寫了兩封信發回長安,便沒有再思考這件事情。
他在書院後山排名最末,上面還有夫子以及諸位極大能的師兄師姐,清河郡的問題有他們處理,哪裏還需要他操心,當天便帶着桑桑,坐着那輛黑色的馬車離開了陽關城。兩日後在一個渡口前停了下來。
沒有什麼不長眼的盜賊前來打劫,也沒有什麼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