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上人間
吃了羊雜湯,接着宵夜,酒卻喝的不多,寧缺走出朝宅,被寒風微拂,便沒了酒意,又覺着有些不盡性,或者說煩悶。
馬車去了禮賓館,他讓車夫離開,自已扶着拐,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園中,透過雪窗,看到莫山山正在提筆寫字。
燭火如當年,女子的眉眼還是那般秀麗,他在窗外靜靜站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叩門而入,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寧缺此時想飲酒,想和莫山山飲酒,進得閨舍才發現此時已是深夜,不知如何開口,便說道:「天貓女那丫頭現在怎麼樣?」
「說了門親事……」莫山山準備給他斟茶,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微微一笑,說道:「我這時候有些想飲酒,你陪不陪?」
幾碟小菜,兩碗青菜粥,一壺大河國老酒,二人對飲。
莫山山問道:「你的眉間有鬱結。」
寧缺放下酒杯,揉了揉眉心,說道:「這麼明顯?」
莫山山微笑說道:「若非如此,你怎麼會如此夜來找我?」
寧缺沉默片刻,把今夜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至於最後交待陳七的那些陰穢事,自然沒有提,感慨說道:「五年前送李漁回長安,在北山道口第一次看見華山嶽,當時我就不喜歡這個人,現在依然不喜歡,但我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舍了命也要救李漁,情之一物,着實令人猜不透。」
「情之一物……」
莫山山輕轉酒杯,靜靜看着寧缺說道:「本就是極難明白的事。」
寧缺被她看的有些亂,伸筷子去夾油炸小尾魚,魚卻從筷子裏滑了下來。
他把筷子擱到桌上,轉而言道:「我有些鬱結的原因,還在於世間之事,想那日雪街之上,無數人死去,但死的清爽,今夜這事,絕大多數人都能活着,卻活的令我極不舒暢,朝二掰對我說,要問天道便莫理世事,若世事來擾你我,便像砍觀主那般一刀砍落,只是說的簡單,做起來何其困難。」
莫山山把鬢畔的細發理至耳後,說道:「修道途中,每個人都會被這些選擇所困擾,我也曾經有過相同的困擾,只是後來發現,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天道要問,世事我要理,情之一物,我也要琢磨。」
她抬起頭來,看着寧缺說道:「那年在瓦山,我曾經想問歧山大師一句話,最終卻沒有問出口,當其時,我以為自已已經想明白了,然而回大河後,坐在墨池畔看水面倒影,看青天裏流雲,卻發現所謂想明白依然只是逃避,我始終有些不甘,這便是貪心,因為紅牆白雪你曾說過喜歡,我依然喜歡。」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也是喜歡的。」
然後他望向雪窗外的那些竹子,想起那個漫長的夜,自已在雪湖畔呵天罵地,說道:「那天她跑掉,但跑的不遠,所以我能抓回來,這一次她跑到天上去了,跑的太遠,回不來了,所以我沒有任何辦法。」
這段話前後似乎沒有什麼關係,但莫山山聽懂了,疏長的睫毛微微眨着,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黯然情傷,只是平靜。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這就很好。」
她看着寧缺說道:「至於其餘的貪心,以前或者有可能,現在大概沒可能,我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傷心,因為這大概便是天意。」
她斟了杯酒,緩緩推到寧缺身前。
然後她望向雪窗外的夜穹,微笑說道:「誰讓她就是天。」
寧缺看着她那令人心顫的美麗容顏,飲盡杯中酒,以為敬。
……
……
長安城越來越寒冷,冬天變得越來越冷酷,日子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前行,悄無聲息間,天啟十八年便走到了盡頭。
小皇帝還沒有正式登基,大唐朝事盡掌於皇后之手,改年號的事情,大概還要等一段時間,戰爭並沒有完全停止,唐國依然承受着極大的壓力,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但新年總是要過的,並且還要過的更熱鬧。
寧缺的新年是在書院裏過的,後山的師兄師姐們傷的傷、殘的殘,養病的養病,年夜飯便落在莫山山和唐小棠的身上,再加上小書童在旁協助,雖然直到月亮爬上山巔,飯菜才做好,總算是有口熱乎飯菜吃。
這一夜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對着夜穹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