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章 痴
憤怒來自不同,立場不同,姓名不同,生命本質的不同,豆花咸或者甜,粽子葷或者素,以及生或者死。
「因為選擇不同,便要起念殺人?你知道我很冷血,你殺唐人,會讓我憤怒和心痛,但並不會讓我改變主意。」
寧缺看着已成血海的菜場,看着菜攤周遭的斷肢殘臂,說道:「你是人類選擇的,沒有人類你不會出現,你不能這樣對待他們。」
桑桑皺眉說道:「我醒來確實是人類的選擇,難道就因為這樣,我就要被人類決定生死?難道父母就能決定子女的生死?」
寧缺說道:「沒有人想你死。」
她平靜而堅定說道:「當年我在人間出生,便被那個主婦令管家偷偷送出府,要把我淹死在糞坑裏,也正是那天,在柴房裏,另一個管家拿着柴刀向你逼去,我的生死險些被人決定,你的生死也險些被人決定,最終你奪過了那把柴刀,而我活下來後,也不想再被別人決定自己的生死。」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是的,生死只能由自己決定。」
桑桑說道:「我活着,便不想死去。」
寧缺心裏的憤怒漸漸變成惘然,他不知道該怎樣勸說她平靜下來,她微微顫抖的雙手能夠殺人,她動念也能殺人。
他走過血海,來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輕輕拉進自己懷裏然後緊緊抱住,在她耳畔難過說道:「我也不想你死。」
桑桑的身體有些僵,然後漸漸變得柔軟,有些笨拙地靠在他的肩頭,因為體量差不多高的緣故,看着有些不協調。
「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想你死。」
二人站在血海與殘破的屍身間緊緊相擁,神情平靜甚至有些神聖,無數極淡的光點像星輝般從他們身上飛舞而出,向四面飄去。
光點落下,菜場地面上有些粘稠的血污漸漸變淡,直至淡至不可見,血水裏的屍身也消失不見,仿佛得到了神聖的淨化。
菜場裏再也聞不到刺鼻的血腥味,只能聞到雞屎味,河魚的土腥味,洋蔥令人感動的味道,以及青菜特有的氣息。
那些青菜上還有露水,晶瑩剔透,襯得菜色青翠誘人至極,攤上新出土的嫩筍被排的很整齊,還帶着泥土,不覺髒反而極美。
菜場裏響起呦喝聲,討價還價聲,母親打孩子,小狗爭骨頭,野貓受驚嚇,啪啪,汪汪,喵喵,熱鬧的一塌糊塗。
「就這水蔥,要您兩文錢不貴吧?」
寧缺睜開眼睛,看着賣菜的大嬸正把一把水靈靈的嫩蔥伸在自己面前,臉上滿是得意的神情,似覺得你不買能好意思嗎?
他笑着搖了搖頭,輕拍懷裏的桑桑讓她醒來,然後牽着她的手,向菜場外走去,手裏沒有提米菜,卻不擔心回到小院裏沒有吃的。
只要有情,飲水也飽。
……
……
桑桑沒有離開,她和寧缺繼續在朝陽城裏過着尋常的日子,躲着外間的風雨,在小院與菜場之間行走,在溪畔散步。
寧缺負責做飯,桑桑負責吃飯,偶爾心情好,她會親自下廚,給寧缺做碗煎蛋面,那碗清湯煎蛋面里,還是只有四顆花椒,三十粒蔥花。
過日子這種事情,如果要避免乏味和厭倦,就要想着法子尋找新鮮的趣味,看沒有見過的風景,或不時重溫舊時。
寧缺很聰明,依靠記憶里的味道,自學酸辣麵片湯成功,根據桑桑的表情反饋,味道至少有臨四十七巷那家七成的水準。
他在院子裏那棵樹下埋了兩罐黃酒,在灶房裏做了壇泡菜,裏面塞滿了漿豆嫩薑和青紅兩色的朝天椒,啟蓋時誰都會流口水。桑桑對他做的泡菜很滿意,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最喜歡吃最簡單的醋泡青菜頭。
他們經常出院散步,看湖上的落日,聽寺里的鐘聲,把朝陽城逛了個遍,仿佛就像這座慵懶的城市般,也變得懶散起來。
春雨如煙時,他們踏遍了傳說中的七十二座寺廟,秋高氣爽時,他們去了月輪國別的一些大城市,寒雪紛飛時,他們去了北方,在雪擁藍關的肅殺風景里,看了整整一夜,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始終牽着手。
可能是因為走的時間有些長,桑桑有些累,回到小院裏便去睡覺,從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