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百零一章 關於天地之簫的留言
第一百零一章 關於天地之簫的留言
寧缺並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與某個極大機緣擦肩而過,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在青樓內撕張帳簿紙草書一幅,然後被某位神符師看見,便造就了日後大名鼎鼎的雞湯帖及顏氏木刻拓本兩大名帖的產生,如今的他依然還是那個在臨四十七巷裏籍籍無名的少年老闆,那個在書院內刻苦求學上進的普通學生。
第二日清晨酒醒之後,他皺着眉頭極為艱難地喝完那碗不知熱了多少道的雞湯,然後喊住準備去收拾鍋灶的桑桑,看着小侍女的黑臉蛋兒,極為認真說道:「昨天夜裏喝多是因為太過高興的緣故,只是回來便醉倒沒有來得及告訴你。」
桑桑仰着小臉,挑着細眉,睜着明亮的眼睛,好奇看着他問道:「少爺,什麼事情讓你開心成那副模樣?我真的極少見你喝那麼多酒。」
「在書院舊里,我好像發現了看懂那些書的方法。」
寧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小鼻尖前不停晃着,說道:「雖然可能只是一線希望,但畢竟還是希望,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話,自己一定要抓住。」
所謂希望,只是對絕望的偶爾否定。因為只是偶爾,所以總是很難長久,做為一個被命運在股掌之間玩弄了十幾年的傢伙,寧缺比誰都更清楚,希望的最末往往都會變成失望然後絕望,抱的希望越大,最後的痛悔與遺憾也便越深。
無論是當年燕境山野里的那個修行者,還是軍部的考核官員,旅途中溫和的呂清臣老人,直至最近書院入院時的術科挑選,他禁受了一次次希望幻滅的痛苦過程,於是變得越來越平靜甚至是麻木,可即便如此,對於踏入那個神奇的修行世界,他表面上顯得已經不甚在乎,但內心深處一直沒有放棄過希望。
因為他知道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活的很好,要完成自己的復仇,要在大唐這片肥沃的黑土上寫下自己大寫的名字,那就必須要走入那個世界,如果自己一旦放棄了所有希望,那麼結局將不再是失望,而是絕望。
為了抓住隱隱中存在的那抹希望,寧缺把自己的精神狀態再次調解到了最慷慨激昂陽光燦爛的境界,每日清晨天不亮時便乘車出長安城,每日夜色極深時才乘車回臨四十七巷,上午六科經典學習時時常睏倦,第三聲散鐘響起後,整個人便像是被南丁島煙草嗆着一般精神百倍跳起,衝出書舍衝進灶堂,細嚼慢咽雙人份午餐,圍湖再散步數圈,然後登樓登樓復登樓,手握書卷不舍不輟。
他在西窗下曬着太陽看墨字,用永字八法將薄冊上的所有文字全部拆解成單獨的筆畫,然後細細體會那些筆畫的走向鋒勢意味,刻意忘卻其意。
那位女教授則依然安靜地在東窗畔描着簪花小楷,不知何時她解了髮髻,將將過耳的柔順短髮映着窗外越來越濃的春光,溫潤到了極處,也沉默到了極處,無論寧缺請教的態度如何誠懇,她再也不肯給出任何指點。
過了數日的某個午後,那本《氣海雪山初探》終於被他翻看到了中間部分,而映入他眼帘的墨字被拆解成了不知幾千道筆畫,然後重新被組合成幾千個形狀不一,含意莫名的永字,幾乎要完全耗盡他的精神體力。
寧缺揉了揉發澀的眼睛,默然轉頭望向窗外越來越肥厚的青青樹悠而去,可無論浮萍晃向任何方向,最終都會觸着池壁頹然而回。
世間某處大深山裏,有名士穿密林訪名剎,叩開小廟木門卻得知大德高僧早已雲遊四海,該名士只得搖首拾階而退,回首望林間斷路,好生悻悻。
在寧缺此時此刻的精神世界裏,那些繁複到極點的筆畫,那些被解構成沒有具體意義的偏傍部首,那些橫撇豎捺的線條墨點,隨着他試圖冥想會意,驟然間變得生動起來。道道墨跡多了鋒利的金屬邊緣,變成草原上蠻人金帳部落令人恐懼的刀陣,點點筆鋒多了無窮濕意,變成春風亭外淒冷的雨,開始落下,落下便是刀斫人頭無數,落下便是暴雨磅礴無盡,沒有盡頭只有無窮無盡的衝突。
忽然間整個世界刀消雨停,他霍然睜開雙眼,從坐定冥想的狀態中脫離出來,感到胸口間一陣劇烈的煩悶隱痛,忍不住低頭咳嗽起來,略顯沙啞的咳嗽聲瞬間撕裂舊二層的寧靜,他急忙抬袖掩唇,卻發現青袖之上染了些腥紅的血點。
「夫子曾經說過,強而行事是件很無趣的事情。你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