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十四章 雨中訪友(二)
第十四章 雨中訪友(二)
雨,一直落下來,巷中行人里的幾把傘像幾株可憐的花兒一樣開放着。
范閒微笑看了這個莽撞的年青人一眼,發現對方身上已經濕了一大片,於是沒有說什麼,如果對方真是個歹人的話,在先前那一瞬間,范閒至少有五種方法讓對方馬上喪失行動能力。
很顯然,這只是一個買燒雞去湊酒席的窮書生。於是范閒並不停步,舉傘往前走去。他走的瀟灑,那位擠進傘里的年輕人也是瀟灑,竟不多說一句,站在范閒的右邊,借他的布傘擋着頭頂天空,神態自若的跟上前去。
就這般同傘而行數十步,范閒愈發覺着這年輕人的性情有些可愛了,如果是一般的書生,哪裏會這樣冒失鑽進別人的傘下,而且沉默共行數十步,竟是一絲不自在的神色也沒有。於是他微微偏頭,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這位年輕人長相倒是普通,只是兩抹眉毛極濃,就像是被人用毛筆厚厚塗了一道般。
藤子京落後兩步跟着。
這傘下的二人依然沉默前行,不知道是在比拼着耐心還是什麼,終究還是范閒微笑着發問:「先前說不妥,不知哪裏不妥。」
見傘的主人發話,那位年輕書生極有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官若貪了,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政事之上,所以若想貪官有能,這隻怕本身就是極件可笑的事情。」
范閒笑了笑,發現傘下並不能容下兩人,身邊這年輕書生的右肩已經濕了大塊,於是悄悄將傘生那邊挪了挪,應道:「貪官即便疏於政事,但也總比什麼都不會的人做官後一通瞎弄要好些。」
年輕書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解:「只要肯做事。總比荒廢政事要好些。」
范閒握着傘把的手緊了緊,搖頭說道:「一條河堤,不修的話大概隔幾年就會決一次。如果一個不會河工的清官,在河堤上一陣瞎修,說不定每年都會決幾次口,你說那些沿河居住地百姓,到底是希望郡上是位無能勤勉的清官,還是位無能懶惰的貪官?」
年輕書生一時語塞。半晌之後呵呵笑道:「這怕也是特例,一任父母官總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比如量田發糧,賑災濟民,斷訟決獄,如果是個懶官,這治下只怕也會亂七八糟。」
范閒笑了笑,說道:「所以關鍵在於能力。還不是在清或貪。」
其實他這看法倒不見得是正確,說來還是受了前世那些官場小說的影響,但這種論點在如今慶國的民間,倒也頗為新鮮,那位與他共傘的年輕書生不免來了興趣。追問道:「如果一位官員有能力,卻十分貪腐,難道朝廷就由着他去?」
不知怎的,范閒聽他這樣一說。便想起了自己地老丈人,那位慶國著名的奸相林若甫,世人皆知其貪,但陛下深知其能,故而一直任用至今,再想回這年輕書生問的問題,只好搖頭說道:「吏治本就是艱難繁複事,哪有簡單有效的法子。不過若只求朝廷監管。自修德養,便奢求官場之上一片清明,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朝廷若加強監管力度,難道不能防治貪腐?」年輕書生皺着眉頭,粗眉如椽擠作一堆,「就說今日那位禮部尚書郭攸之已然下獄,如果監察院前些年也如今次一般,科場的風氣整會敗壞成如今的模樣。」
范閒其實在政治方面沒有什麼高見。但是骨子裏卻有些清談不怕誤國的糊塗勁兒。興致一起,就接下話去:「若是監察院陳院長向郭攸之行賄。讓他的子侄被錄入頭等之中,那你說誰去監管此事?」
年輕書生不以為然道:「自然還有陛下神目如電。」
范閒更加不以為然回道:「以一人治天下,哪裏如此容易?」其實他清楚,皇帝一定還有暗中地手段在制衡獨大的監察院,這種手段里甚至可能還包括父親一直沒有顯露出來的力量,但是前世一些青澀的政治理念,讓范閒對於皇帝這種工作一向有些嗤之以鼻,從來不認為將天下視作碗作肥肉的天子,會有那麼個精神,會有那個閒心去理會官場之上所有地不公。
隨意說着話,傘下二人來到一間客棧外面,那年輕書生溫和一笑說道:「謝謝公子半傘之賜,我已到了。」
范閒將傘側了一側,瞄了眼客棧上的店名,發現真巧,居然也是自己要找的地方,笑道:「我與你一同進去吧,我要去客棧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