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想樹立雕像(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不想樹立雕像(一)
冬天的費城溫度從來都不會太低,尤其在山腳湖畔,屋頂只有淺淺一層薄雪,清晨鮮活的日頭照耀在薄薄的雪上,讓它們宛若要燃燒起來,並且真的開始自我溫暖融化成細微的水流,淅淅順着古意盎然的檐角落下,嘀嘀嗒嗒落在濕漉的地面上。
這些細微的雨水砸了很多年,卻還沒有來得及把堅硬的地面砸出清晰的痕跡,就像屋裏那位雙眼深陷瘦削平靜的老人,在聯邦里發光發熱了很多年,卻依然沒有辦法從本質上改變太多舊有的事情。家鄉費城的修身館如往常一般開了鉚着銅釘的大門,年輕和年幼的男生們呼喝着白色的霧氣,踢打着縛着細草的木偶,就如當年的他。
檐上的水還在緩緩淌下。
滴嗒嘀嗒,是時針永遠平靜讓人覺得窒息的枯燥擺動,是拿着紅色糖果串望着初生紅日的小男孩兒在貪婪地流着口水,是硝煙戰場上右機械腿慘烈斷裂露出手臂般粗的金屬線的m37機甲艙內令人安慰的電子自檢聲。
嘀嗒嘀嗒,是童年時小夥伴拿着竹槍對着彼此射擊然後誇張倒下,穿着白色小棉服的漂亮小女孩兒扮演急救女醫生時的聲音模仿。嘀嗒嘀嗒,把嘀嗒的速度放慢一些,那就又變成了聯邦軍人最熟悉的,在治療艙內寂寞無聊時唯一能聽到的生理數據監控電子聲。
嘀嗒停止。
光幕上早已沒有什麼力量跳躍感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從左到右直接伸向邊緣,沒有盡頭,一直平靜。
玻璃幕牆那邊,陸軍總醫院治療組的專家和聯邦將軍們有些麻木地取下耳機和儀器,怔怔看着床上那位老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是假的。
邁爾斯將軍瞪着紅紅的眼,一聲不發,任由淚水從沖刷而出,在也已經很老很老的眼瞳與皺紋上洗過,只是洗了很久很久,眼前看到的畫面卻沒有任何變化。
李在道將軍跪在床邊,緊緊握着父親越來越冰冷的手,眼眸里沒有什麼情緒,然後低下頭來,用滾燙的額頭貼着父親冰冷的手,將臉藏在陰影之中,用極快的速度說着一些含義不明的話語,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傾述。
門外院內有撞擊的聲音響起,有人似乎想要攔阻解釋什麼,有人卻不想聽什麼解釋,直接闖了過來,一把掀開緊閉的大門,然後看見了床上雙眼緊閉的老人和跪在床邊的中年將軍。
滿臉風塵的李封眨了眨眼睛,青稚漸褪,只有沉穩與強大的眉眼間忽然間閃過一絲令人心慟的惘然和無助。
一秒鐘後,這種惘然與無助的神情瞬間消失,他深深地呼吸,緩慢地抬步,走到了病床之前,然後啪的一聲跪下,將堅硬的頭顱狠狠地叩到這該死的地板上,像一座山般倒了下來。
對於他來說,爺爺的離去,就像是心中最高的那座山倒了。
「小姑三個小時後才能到。」
李封上校以頭抵地,痛苦的渾身顫抖,沒有人看見眼睛和鼻涕在他的臉上難以控制的噴發,他顫着聲音說道:「我也回來晚了。」
李在道將軍緩緩站了起來,認真地整理軍裝儀容,靜靜望着床上,舉起手敬了一個軍禮。
玻璃幕牆後方的將軍和陸軍總醫院的專家門,緩緩舉起右手,向床上那位乾瘦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軍禮。
……
……
軍神李匹夫的去世,不僅僅對於李封上校來說意味着心中最高的山峰陡然崩塌,對於聯邦里很多人來說,都有相同的感受。費城清晨發生的大事件,還處於嚴格的新聞管制之中,但首都特區官邸,莫愁後山那片露台,遙遠星辰那頭的聯邦艦隊,已經最先收到了消息。
帕布爾總統沉默望着橢圓辦公廳外青草地上的白雪,望着正在白雪裏覓食的肥胖的鴿子,寧靜的眼眸里浮現出感傷和沉重的壓力。
露台上,邰夫人端着一杯咖啡,聽着靳管家關於前往費城私人飛機已經備妥的回報,望着如畫的雪後江山,臉上毫不遮掩地流淌着悲傷和思念。
她和李匹夫相識多年,她和他的家族有密不可分的友誼,最關鍵的是,李匹夫是她真正尊敬的人,所以整個宇宙大概只有他的離去,才能令她這般不遮掩地表示內心最深處的傷感。
晚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