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野心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泰山之陽(十四)
更新:09-13 13:49 作者:最後一個名 分類:玄幻小說
十五六歲的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浸淫塵世幾十年的孫璞自然也看的清楚。
早晨有人發現了屍體,便帶人去查看了一下,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破綻,殺人的手段也極為嫻熟。
殘忍的手段,更是讓村社裏凝結着一種說不出的氛圍。
查看之後,便先叫義師以後就駐紮在村社間,然後叫在這裏的墨者們一同開了個會。
這件事連孩子都瞞不過,可卻沒有證據,畢竟墨家的法條框很多,連「惟害無罪」這樣的道理都有,這件事也確實難做。
會議召開的地方就在村口,避開了別人。
眾墨者之中,一個身穿着草鞋短褐的中年墨者起身先罵道:「此事不消說,就是那些貴族動的手。既不敢動我們,便拿村社民眾屠戮。也是為了嚇唬村社民眾,不要與我們接近。」
「我們早就說了,要以利天下的恐怖,對抗害天下的罪行。這些頑固的貴族,都該處死,若不處死,他們總會害我們。」
「咱們和他們講道理、講義道、講律令。可他們會和我們講嗎?會和天下的民眾講嗎?」
「豎起絞架,把那些害天下的貴族、大夫、諸侯,一路從洛陽吊死到東海,這天下便可大利!」
說話這人滿臉通紅,極為激烈。
言語中,我們和咱們的區別也分得很清楚。
咱們,說的是整個墨家。
我們,說的是自苦以極以利天下、絕不妥協、以絕對的暴力對抗害天下的不義那一墨家內部的派系。
他言語中的急躁和無奈,孫璞聽的明白,也明白他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
如今事情已經發了,又找不到證據,誰都知道是那些人做的,可墨家對於「殺一人而利天下」的政策有太多的邊框。
墨子去世之前,就曾說過這個問題,若要以「利天下」的名義進行對抗,無需審判而將墨家作為一個利害的評價者,墨子心中並不是很認同。
墨家的誅不義令的簽署程序複雜,也正是這個緣故。
這個框,也是墨家自己給自己裝進去的。
墨家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這要講證據。
而且單從法律上,墨子認為「惟害無罪」,就算做了什麼害天下的事,只要法律沒有說不準,那麼就不是罪。
之前墨家守城的時候,守城律令的嚴苛可見一斑。
譬如取用民眾財物,皆以主券書之,若是書券上寫錯了,也會按照書券的數額償還。
如今墨家正在泗上執政,這律法的規矩,那是不能夠改變的。
唯一能夠改變的,也就是墨家內部的激進派成為墨家的主流,直接通過公意決定簽發「害天下」的罪名,這樣就可以避開需要證據的審判,依靠高效的督檢部的人進行法律之外的處罰。
很明顯,這一點暫時不可能,禽滑厘如今重病,適基本上就可確定是下一任巨子,這種可能現在看來微乎其微。
臉色激動的自苦以極派的墨者發泄過之後,嘆道:「你說,現在怎麼辦?都知道是誰殺的人,可是沒得證據,難不成就讓他逃脫懲罰?」
「咱們墨家當先的,到底是義?還是法?」
孫璞立刻反駁道:「你這麼說便部隊。咱們的法源於義、源於自然天志的理性說知。咱們的法,是為了促使義;而義,又是製法的準則。兩者怎麼能是對立的呢?」
激動的墨者搖頭道:「殺人者死,重要的是殺人者的『死』?還是殺人者死、不殺人者不死的法?法不能夠帶來正義的時候,要靠什麼?」
「咱們墨家內部,遊俠兒極多,原本都是為義殺人的。因為貴族大夫的法不能夠保護弱者,那就違法犯禁而保護。那時候市井之間,孤身一人,亦可行義。到如今,墨者數萬,義師十旅,反倒束手束腳。不說天下,就這村社裏,便有義師一連,就算不用,你我等人難道就不能行義?」
「那農夫就這樣死了,誰來彰顯這正義?殺人者沒有死,我心難安。」
不少更為年輕一些的墨者都被煽動起來,這情緒激動之下,有時候激進的言論更為正義。
孫璞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搖頭道:「貳巨子曾言,以劍救人,一世不過百人。以義、法、理、規矩來利天下,萬人億人。輕重之權、多寡之擇,這是早已決定的。」
他很鄭重地用了同心同德同志的同志稱呼,與眾人道:「同志,墨家的義與天志至上,而規矩是為了保證可以行義利天下的。為了一人而捨棄可以利更多人的規矩,這是違背了『權』之理。我反對這樣做。」
「終有一天,總可以查清楚,但卻不是今日就可以動手的。我們來這裏,是來和民眾講道理的……」
激動的那墨者咬牙道:「講道理,也得需要手段!如今民眾就算聽了我們的道理,可卻不敢去做,那又何用?」
孫璞道:「之前貳巨子傳達的消息,你們也都知道。現在我們當務的是理,而不是做。」
有些話,他終究不能說。
墨家會在擊敗臨淄軍團、魏趙楚中山國之戰結束之前撤回泗上,並不會在齊國長久經營,這是機密,只有一定級別的墨者才能夠知曉。
孫璞知道,所以孫璞明白重要的是理,而不是分地本身這件事。
他要做的是很多,當初開會的時候,適也說了,重要的是理,在講清楚的道理的基礎上,將墨家在這邊的組織建立起來,將民眾組織起來,利用如同他當年在商丘城外傳義那樣,徹底瓦解貴族的基層統治。
在撤走之前,墨家會和齊國簽訂極為苛刻的條約,這裏面會儘可能地保護這些成果。
所以重要的,是讓民眾自己組織起來,自己不再畏懼,自己在先鋒駟馬的領頭之下開啟轟轟烈烈的自我覺醒。
道理他懂,說服眾人支持自己也不難,難的是將其中的道理講清楚。
他組織了語言,繼續和眾人爭辯的時候,村社裏的一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