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劍吟嘯 第七十九章 當年的月光
倪道周問田原:「你今天還不想知道大哥的名號?」
田原道:「大哥不說,我想自有他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倪道周說,「存心捉弄你罷了。你聽說過黃元璐這個人嗎?」
田原一驚:「是書畫奇古、文章風節高天下的黃白齋嗎?」
倪道周笑道:「好,你這馬屁拍得及時,有人又要心裏竊喜了。」
田原一聽這話,忍不住喜極而笑,原來大哥就是名重一時的大才子黃元璐黃白齋。
其實自己早該想到,黃元璐和倪道周,同為本朝的大書家大畫家,世人把他們連在一起叫作「黃倪」,能與倪道周稱兄道弟、互生渴慕的,除了黃元璐道周還會有誰呢?
自己今日有幸添列其中,怎能不開懷暢笑?
要是爹娘地下有知,看到這個場景,也定會為我高興的,特別是爹爹,以前每次說起「黃倪」的時候都是心嚮往之,又恨沒有機緣相識。
他要是知道他們二位,現在是我的大哥二哥,爹爹該有多高興啊。
就是多多,看在二位兄長的面上,以後也一定不敢小覷自己。
田原心念及此,不由得臉上一紅,在心裏自己罵着自己:
「田原,你好不要臉,你結交二位兄長,就為了自己臉上好看嗎?二位兄長大名鼎鼎,你自己若不長進,是個草包慫包,那除了丟二位大哥的臉你還會什麼,大哥們即使再厲害,你還想指望他們一輩子保護你?」
倪道周見田原坐在那裏發呆,一會笑,一會愁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田原猛地一驚,看到兩雙眼睛熱切地注視着自己,不覺眼眶一紅,心裏暖意頓生,淚水卻滾了下來。他哽咽道:
「蒙二位大哥不棄,小弟田原今日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話還沒說完,二人就打斷了他,溫言相勸,過了好久,田原才止住了哭泣。
倪道周道:「黃兄,落筆即俗,又何必落筆,丹青竟勝,反失山水真容,筆墨貪奇,多造林丘惡境,黃兄高見,又贏了小弟一回,你是怎麼悟出來的?」
黃元璐嘆了口氣,用手指指田原:「還不多虧了小原弟弟,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可有些老了。」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瞟了一眼地上的古琴,想起了宇文燕,不由得又嘆口氣,大有英雄遲暮的感慨。
田原被黃元璐一番話說得摸不着頭腦,什麼事情大哥說多虧了自己,他仔細想想,好像自己沒幫大哥做什麼,他不解地問:
「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倪道周和黃元璐互相看了一眼,會意地笑了,倪道周道:「彎曲的柳樹,怎麼才能把它看成直的?」
話音剛落,兩個人又會意地笑了一陣,田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黃元璐就把這其中的原委,道給田原聽。
六年前,倪道周和黃元璐二人結伴出遊,他們從福建經武夷山,過仙霞關到了浙江境內,一路上青山秀水美不勝收。
兩個人吟詩喝酒揮毫書畫,暢意無比,酒到酣處,他們就喜歡給對方出難題,暗暗也較着勁,誰也不願甘拜下風,一路就這麼嬉笑逗罵過來。
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他們吃過晚飯乘興又趕了兩個時辰,來到了江郎山下的一個山坳,山坳里有一座很寬敞的草屋,草屋前面是一個院落,石桌石凳,竹編的籬笆上爬滿藤蔓和細密的小花,月光從頭頂的松樹間散落下來,在院裏搖曳着一片片銀色的光斑。
倪道周和黃元璐二人在月下對坐飲酒,草屋的主人,一個白髮垂髫的老翁,送了三碟素菜,一壇家釀的紅麯酒。
那酒微微有點酸,清爽甘冽,說不出的美味可口,二人邀老翁同飲,老翁連連婉拒,一個人坐到院門外的山溪邊,呆呆地瞧着月亮發愣。
兩個人且斟且飲,屋後是山,屋前是水,頭頂是松是月,耳畔有潺潺的水聲,對此良景美酒,二人樂而忘懷,一時如置人間福地。
過不多久,倆人釅釅有些醉意,如夢如幻,飄飄欲仙。
老翁從院門外進來,走到他們身邊,突然問道:「彎曲的柳樹,怎麼才能看成直的?」
這話問的突兀,倆個當朝的大才子,竟一時語塞。
老翁憐憫地看着二人,搖頭長嘆:「一壇美酒,竟供了兩個俗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