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號上的第一個夜晚，是在佳佳的哈欠連天中到來的。

    極夜的環境很容易讓人失去晝夜的概念，而高潛這種已經接近半神的傢伙，自然更不會有什麼感覺。在甲板上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室內的高潛意識到佳佳已經犯困後，連忙進了船長室的隔間，打量着這個簡陋的洗手間。

    驚恐號本身就安裝有熱水循環系統，供船艙取暖，鍋爐填裝一次煤炭後，可以持續燃燒四小時。所以，此刻船長室的溫度，差不多已經接近十五攝氏度，相當於北方初春的天氣。猛地從外面極寒的氣溫下進到室內，那種感覺，就算是高潛也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洗手間內，高潛分辨出了老式笨重的木製沖水馬桶，和一個像是坐浴用的浴桶。浴桶是金屬的，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座椅的形狀。洗臉池邊有鏡子，打開銅製的龍頭，用臉盆可以接熱水。

    高潛慶幸驚恐號的馬桶已經進入了文明時代，而不是像早期的船那樣，在船頭的出水面安置兩個大洞。

    高潛給浴桶放滿了熱水，試了水溫，又回到室內，佳佳坐在白色的棉布床單上，裹着被子，眼淚汪汪地打着哈欠。

    「佳佳，過來洗澡。」高潛將佳佳連着被子抱了起來，放到浴室門前，然後閉着眼將被子剝掉，關上了房門。

    「那個黃色的一坨，就是肥皂。」高潛不放心地囑咐道，「坐進浴桶，小心扶着把手別滑倒了，快點洗，水涼了當心感冒。」

    停了停，高潛又問道：「佳佳，你還記得怎麼洗澡嗎？」

    浴室裏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聽上去像是佳佳在研究浴桶，高潛微鬆一口氣，佳佳這麼聰明，應該搞得定吧。

    他迴轉身，打開船長室的柜子，從裏面找了幾件男式的棉布襯衣出來。襯衣漿洗得還算乾淨，微微地泛黃，領口袖口延續着上個世紀的奢侈風格，綴着複雜的花邊。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水味，西方人為了遮掩體味，都習慣噴香水，看來這位船長也沒有例外。

    高潛又找出一件棕紅色的法蘭絨浴袍，用剪刀將衣擺和袖子剪了一半，琢磨着這個長度，佳佳在室內穿，應該剛剛好。

    做完這些，高潛抹了把頭上的熱汗，側耳聽了聽，佳佳在浴室里哼着不知什麼調子的歌謠，細細的童聲，帶着輕鬆的歡快。高潛的嘴角也浮起了微笑。

    「佳佳，洗好了嗎？」

    浴室的房門打開，佳佳水淋淋地站在那裏，渾身粉粉嫩嫩地蒸着熱氣。高潛連忙抓了一塊架子上的大毛巾包住了佳佳，將之放進了被子裏，這才繼續擦乾她滴着水的頭髮。

    「大哥哥，洗澡好舒服，以後一起洗？」

    「咳咳，不行。」

    「為什麼？大哥哥不喜歡洗澡？」

    「咳咳，大哥哥是男人，男人不洗澡。」

    「哦，佳佳以後也要做男人。」

    「不行！」

    「為什麼？」

    「咳咳，這個問題，以後問你媽媽好了，現在，將睡衣穿上。」

    高潛舉着手裏帶花邊的男式襯衣。

    佳佳一臉嫌棄。

    「佳佳不喜歡穿衣服睡覺。」

    「一定要。」

    「為什麼？」

    「咳咳，那個，保暖，衛生，總之各種好，快點穿上。」

    「大哥哥睡覺都沒有穿睡衣。大哥哥睡覺連衣服都不脫。」

    我那是哄你睡着了，就要起來做事好嗎？

    「乖，穿上，不然以後大哥哥不和你一起睡。」高潛一臉嚴肅，心裏卻流着瀑布汗。暗自慶幸這是在極地，沒人能聽見這麼驚世駭俗的對話。不然，自己少不了要戴上一個禽獸不如的帽子。

    佳佳睡覺時，是一定要抱着高潛的。考慮到七年來，小女孩孤零零地，就這麼一個愛好，高潛在初期制止未果後，便一直遷就着她。

    不過佳佳到底不是當初五歲的小女孩了，雖然在高潛的感覺上，還覺得她是個香香軟軟的肉團。高潛覺得就算改不掉佳佳抱着自己入睡的毛病，但這個裸睡的習慣，總是要改了才好。至少在和自己一起睡的時候，佳佳得穿上睡衣。

    「佳佳不喜歡這個，佳佳喜歡熊皮。」

    「唉，我知道，以後到了陸地，給佳佳買更好看的，好不好？」高潛試圖將襯衣套在佳佳的頭上。

    佳佳不配合地扭來扭去：「這是什麼味道，好討厭。」

    「這是香水，雖然味道差了點，但是……佳佳！」

    佳佳像一隻光溜溜的兔子，在彈簧床的床尾蹦着：「不穿，討厭，佳佳要睡覺！」深栗色的濕漉漉的頭髮，灑在粉色的肌膚上，像是覆在珍珠上的水草。

    「佳佳！」高潛探長胳膊，將佳佳塞回了被子，嚴肅地道，「佳佳以後不可以不穿衣服就出現在大哥哥面前。」

    「為什麼？」

    「因為……佳佳是女孩子，女孩子就必須穿衣服。」

    「大哥哥在海里就不穿衣服，佳佳要當大哥哥一樣的男人。」

    神啊，救救我吧。

    無眼神靈無聲地出現在室內。

    高潛驚異地回頭：「你來做什麼？」

    無眼神靈沉默地立了片刻，又無聲地消失了。

    佳佳縮在被子裏咯咯地笑了起來：「大哥哥，你剛才召喚了盧芒葛。」

    「我？我有嗎？」

    細弱白嫩的胳膊纏住了高潛的脖頸。

    「大哥哥，佳佳好睏，睡覺。」

    高潛挫敗地嘆息一聲，將佳佳重新塞回了被子：「好，睡覺。」

    高潛在床邊躺下，佳佳在被子外被凍得冰涼的身體偎了過來，涼冰冰的小手，也很自覺地伸進了高潛的懷裏，汲取溫暖。

    唉，算了，至於睡衣這件事，該死的等明天再說吧。

    驚恐號在鯨神的牽引下，一路緩慢地向南。船身破浪搖擺，本來毫無睡意的高潛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夢到了林茜，夢到了以前蜜裏調油的日子，夢到林茜是怎樣的柔和美。直到一陣異樣的敲擊聲驚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