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10.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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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大魏的京城上流構成很複雜,真要說起來,大致可分為幾類。一類是天家,一類是世族,一類是勛,剩下的籠統可被稱為「新貴」。其中世族是根基,是最受拉攏和最受忌憚的極端。
高祖文帝當年封賞的五位最高功臣里,王、謝、越、楊均是世族。姑蘇越家傳承千年,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也不逞多讓,起先都佔據着舉足輕重之位。而弘農楊氏向來低調,當年即便被封世襲國公,卻低調行事多年,直到先帝年間橫空出世一個楊霖,才又重新在官場立了足。
如今四大世族,王氏落敗,謝家元氣大傷窩回老巢,越家在越太后的授意下退出朝堂明哲保身,唯剩楊家,不僅沒衰敗之意,反而因宰相楊霖一肩挑起家族,隱隱成了整個大魏朝的世族之首。
而這個局面,是高祖文帝、武帝、先帝、當今皇上四朝努力經營的成果。
只要家族之中有一人存在,世族就不會敗。聰明人都知道,世族底蘊不容置疑,哪怕他們看似無害,只要一朝觸到底線,隨之而來的便是排山倒海的反撲。
信國公楊家獨領風騷,是博弈和妥協後的結果,如果連楊家都退出了廟堂,整個天下的大小世族必然會如彈簧般徹底反彈。
而天家和世族的關係,向來微妙極了。
季景西三年都沒開口和楊繾好好說過話,便是這一關係淋漓盡致的表現。可隨着他衝動之下打傷她的議親對象,這樣微妙的關係便忽然岌岌可危起來。
他們之間有着一道厚厚的牆,一磚一瓦都代表着不可說的矛盾和不堪回首的過往。而半個月前的東大街上,他一拳一腳砸在陳朗身上的怒火,卻化成了堅不可摧的利刃,生生在堅壁般的牆上刺出一道縫隙。
然後,縫隙里透出了天光,微弱,卻美得震撼人心。
陳朗一事出後,她稱病謝客,她校場發泄,她送禮而來,她帶話而回……記憶中的那道身影忽然就在闊別了三年後立體起來,過往的回憶如泄閘洪水呼嘯着淹沒一切,焚巢盪穴般打亂了一切約定俗成。之後,那些潛藏在地底最深處的心思,就這樣破土而出,再也無法阻擋。
季景西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急切地、一刻也等不了地想見楊繾。
可真見到了人,他卻又無措的像個呆傻的毛頭小子,不知說什麼,不知做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若非強大的定力還鎮壓着最後的清明,怕是早就被人看穿。
去往紅葉亭的路不長,季景西走得很慢,沉默得可怕。他只有一個人,無霜去了佛堂,身邊除了不知隱在哪裏的暗衛以外再無其他身影,一身張揚的紅衣在這籠罩天地的楓葉林里越發殷麗,仿佛融入其中又遺世獨立。
一聲極輕的輕嘆從身後傳來,季景西驀地頓住,回身,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把做工精緻的油紙傘,握着傘的手纖細瘦白,順着一路往上看去,楊繾正淡淡地看着他。
她安靜地站在白露傘下,另一手舉着合攏的油紙傘,兩人之間差了兩三人的距離,見他看過來,面無表情地開口,「小王爺莫嫌棄。」
「……」季景西淡定地接過傘,柄上還留有一抹餘溫,令他動作微微僵了一下。
撐開傘面,一幅筆墨寫意的煙雨山水畫落入眼中。他輕描淡寫地看了看,認出這傘是她方才自用的,又掃了一眼對面兩手空空的少女,唇角要笑不笑地動了兩下。
連送個傘都要到送配得上他的,挑不出絲毫的錯。
沒個正行地將傘架在肩頭,他揚起眉梢,「謝了。事急從權,今日是我考慮不周,回府後給你送回去。」
楊繾漫不經心地頷了頷首,目不斜視地繼續走。在她身邊,白露默默看了一眼主子空蕩蕩的手心,撇着嘴把傘往主子那邊傾了傾。
大約是對方主動開口的緣故,季景西一下從某种放空的情緒里走出來,三兩步趕上她,語調懶散地開口,「塵世子近來可好?」
&兄尚可。」楊繾平靜回答。
&緒冉出門遊歷回來了嗎?」
&未。」
&姨身子可康健?」
「……」
他口中的筠姨是楊繾的生母王清筠,此前楊繾從沒聽他這樣稱呼過,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她詫異地抬眸看過去,想了想答,「還好。」
感到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失禮,楊繾抿着唇思索片刻,忽然站定,認真地望進對方眼裏,「多謝小王爺掛念,府上一切都好。」
季景西:「……」
突然被人這般正式地看住,直接打了人一個措不及防。他不得已跟着停下腳步,怔愣地望過去。
眼前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條框分明的正經,說出的話若不仔細琢磨很容易被錯當成不耐煩的敷衍和無禮的打斷,可那雙眸子是如此清澈,像飄在傘面上的細雨,像山間清溪,像楓葉林里穿過的風,一眼就能望穿到底,完全無法讓人怪罪她。
這副模樣的楊繾,從前季景西見過很多次,每次都覺得無趣又古板,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如今三年過去,再次見到,他居然第一反應還是不願多看——見過更美的風景後,這樣一筆一划臨摹出的畫就再無法入眼了。
他們分明就隔着兩個世界,一個循規蹈矩,一個天馬行空,怎麼看也不像同類。
季景西不知不覺便冷了視線里的溫度,死死鎖住眼前人的墨黑眼瞳,煩躁之意如燎原火,瞬間便燒遍了心裏每個角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怪,糾結里含着嫌棄,不耐里也有心疼,複雜得猶如書本上最艱澀的字句。
&老這麼端着不嫌累?」他想都不想便開口。
結果話剛落地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心一抖,險些踩落千丈。
楊繾怔住,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只是一瞬,便又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答,「勞煩掛念,不累。」
說着便轉身離去。
&季景西往前跨了一步拉住她,眼底驀地浮現出一抹驚慌,「我不是那個意思……」
驟然被人攥住,楊繾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