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影子傀儡 第63章 隔心有眼(三)
年沐盈、陳華聲、吳翠鶯頓時嚇得兩眼發直。尤其是年沐盈,她完全沒有想過那人竟然真就開槍把孩子打死了。她感到天旋地轉,眼淚奪眶而出。「你個畜牲!」然後扯盡嗓子怒罵,聲音幾近嘶啞,奮起就要奪身旁那人的槍,卻又被對方兩下掀翻在地,不覺口中冰涼,對方的槍口已塞進自己的嘴裏。
「喂!」射殺孩子的人朝制服年沐盈的人叫道,「你悠着點兒,別走火了!」
年沐盈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得扭曲,眼前事物就像凌亂了的倒影一般,只管不停地罵:「你們這群畜牲!」她心中怒極,痛極,更有說不清的悲哀,根本無法想像一個成年人為什麼能如此輕易對一個孩子下殺手。她想反抗,想着與其在這地方與這些毫無人性的人渣苟活在一起,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是對方卻坐在自己身上,槍口更是緊緊頂着自己喉嚨,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氣。
門外又傳來女孩的號啕哭聲。「哥!」女孩爬到男孩的屍體上拼命地搖着,「哥!你醒醒,你醒醒呀!」她是多麼希望就這樣搖着搖着,哥哥便會醒來。
「我不要聽任何廢話。」門外的人叫嚷着,「再不吐,下一個就輪到你!」
第三個孩子連忙過來抱起女孩,一起蹲在月台邊。「快吐吧!」原來也是個男孩,「用手指扣喉嚨就可以吐了。」
「哥……」女孩的哭聲不止,一心想去抱她的哥哥。「你哥已經死了!」那男孩義正辭嚴地說,「你快點吐,不然你也會死的!」他的神情語調,透露着他對「死」有着相當成熟的理解。然而,他只是一個年約五歲——本不該知道「生死」為何物的年紀——的孩子。死,在他心中已遠遠超出他對其他更淺顯的事物的認知水平。他可能不知道年分四季,甚至不知道日分晝夜,卻已經明白「死」是怎麼一回事。
年沐盈睃着尤鳳儀,那眼神仿佛在說,「難道你也跟他們一樣毫無人性嗎?」可是尤鳳儀根本沒有察覺到她憤恨難平的目光,只彎下腰將倒在一旁的手推車扶了起來,然後挨個挨個人回收盤子,疊好放在手推車上。
年沐盈一廂情願的以為尤鳳儀是因為受到良心的譴責才刻意迴避自己的目光,誰料她收拾好盤子後,竟然振振有詞地說:「你們可看見了,我不管你們是老態龍鍾還是乳臭未乾,不守規矩的就是這種下場。」
年沐盈怔住了。
她完全不敢相信,尤鳳儀的主張竟然和那兩個人面獸心的混蛋一樣。她雖然和尤鳳儀只是淺談過幾句話,但憑藉着閱歷,她潛意識認為尤鳳儀不該是那種人。主觀認知和客觀現實的嚴重衝突讓她無所適從,她亦無法相信生命已經貶值到如此地步。
尤鳳儀繼續強調規矩在這裏的重要性,闡述守規矩才是彼此和諧共存的唯一方法。她的語調中聽不出絲毫慈悲,仿佛將一個可憐的孩子當場射殺僅僅是因為他太餓而搶吃了一點東西是一件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殺人者沒有半點愧疚,旁觀者冷漠無情,一切看起來都讓人覺得是那麼應分,好像被射殺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徒。
門外傳來了孩子們哭泣與嘔吐相互摻雜的聲音。年沐盈自問從未聽到如此罪大惡極的聲音,那是成人犯的罪,卻是孩子們受的罪。不出半晌,兩個被迫吐了個五臟皆空的孩子被驅趕了回來。「往後再讓我看見誰搶食,」射殺孩子的人說,「我絕不會再跟他廢話。」
手槍從年沐盈的嘴巴里抽了出來,但她呼吸卻並未因此順暢起來,反而覺得仍然有什麼東西哽在喉中。看守的二人閒庭信步似的走出房間,又重新坐到門外。他們對男孩的屍體視而不見,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坐在旁邊,直到男孩的鮮血沿着地面滲到他們的腳邊,其中一人才將屍體一手提起,拋落在軌道上,自然得就像丟垃圾一樣。
年沐盈頓時明白哽在自己喉中的是什麼東西,正是他們這種悠然得讓她無法形容的殘忍,如一塊瘀血卡在喉頭上,怎麼也咽不下去。
這場風波,在短短數分鐘之間便已平息。除了角落裏仍傳來孩子的哭聲,年沐盈相信在場的大多數人已對剛才發生的事漸漸遺忘。他們的眼神失去了覬覦食物時的光彩,再次變得空洞。或許他們正在思考下一頓飯會在什麼時候送來,反正剛才發生的事就如一個巨浪,浪起時四處譁然,但當浪拍岸而止之後,沒有人會記得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浪。
尤鳳儀推着推車,正要離去。「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