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第一一五章 帳外君子報上名
沙陀大營駐紮在距宿州城門四十餘里的一片開闊地。軍營四周的樹木早已被砍光,附近的村落亦早已舉村躲進了城裏。便是再心寬的人亦不敢留下來,誰都知曉那意味着甚麼。
雖已是夜半,早過了入睡的時辰,軍營卻並不安靜。此起彼伏的呻吟聲、痛呼聲、哭喊聲從一個個帳營里傳來。接連的苦戰,二十二萬沙陀東征大軍只剩這十七萬餘,且這其中還有五六萬的傷兵。這些呻吟聲、痛呼聲、哭喊聲多半便是他們發出的。
戰死沙場倒也一了百了,至少乾脆利落,身後尚能留下一筆撫恤銀錢,總好過現下這般傷而不死。這些傷兵,有些是肢體殘缺,手腳已是不全;有些則是肩背、腰腹被捅了窟窿,白骨臟器隱隱可見;還有的眼臉頭顱被砍,腦髓腦漿已然露出在外;另外又有前幾日的傷口潰爛開來,腐肉正被蟲蠅慢慢啃食。這些極致的痛楚支配了他們的軀殼,使得他們發出那些不堪的聲響。
梅遠塵一路潛行過去,聽着這不絕於耳的聲息,心緒沉甸甸的,止戰之念更堅。此間帳營少說亦有七八千頂,他已在此間覓尋了半個多時辰,猶未找到赤赫丹所在的主將軍營。「竟不在正中?看來赤赫丹也防着有人潛進來行歹事啊。」中間千餘帳篷已探過,梅遠塵仍是未尋到赤赫丹休憩所在。
又一隊兵丁巡邏至此,梅遠塵急忙躍開數丈,趴下躲到一個帳營後,離了他們眼界。原以為這隊人很快便要行開,不想,他們徑直進了他倚着的帳營。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像是他們放下了兵械,已在地上躺下。梅遠塵在外面聽得他們說起了話。沙陀語乃華語外化而成,算是華語的一個地方語種,和華語倒有七八分相像,是以梅遠塵也能聽得明白。
「瑪衣馬希今天也死了,哎,我們怎跟他爹娘交代?他家可就他一個男丁,這下算是絕後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不時還嘆着氣。
「李金山前天不也死了麼?死得可真慘啊,被大華人的朴刀砍成了好幾塊 」
「哎,死了倒也乾脆,至少家裏邊能拿到一筆銀錢,往後五年亦再不消繳稅,他們爹娘、妻子總算日子好過些。要是像卓可阿木那樣,嘖嘖哎,真是生不如死啊!」
「你今又到看他麼?」
「都是村裏的鄰里,幾十年的交情,自然當多眷看他一些了。」
「他怎樣了?傷口好些沒有?」
「好些?唉,他左腰和左腹的傷口皆已經爛開了。我午時去看他,見那傷口上一團白乎乎的物事,細看才知,竟是密密麻麻的蛆蟲。唉,實在是慘啊!」
「那,他也活不成了?」
「若沒有天大的造化,九成九是活不成了。」
這時一陣幽幽的哭聲傳出來
「我們氈不多村應徵的這三十一人,如今便只剩我們這十二人了。嗚嗚嗚 」
「呵呵,說不準是明日還是後日,我們也就戰死了。不說了,睡一會兒。起來還得去左前營巡邏呢,大將軍可在那裏落腳歇着。」
意外之喜!
「赤赫丹原來在左前營!」梅遠塵得了這個消息,忙起身尋那左前營去了。
為避免暴露主將位置,沙陀大軍所有的帳篷皆是一般的大小,一般的材質,七八千頂帳篷看起來絕無半點異同。
「沙陀大營是面向宿州城的,正向當是東,那左前營當在坤位和申位附近了。」梅遠塵理了理頭緒,折身又往回走,所去乃是大營的申坤位。他心下暗暗感嘆着:「好在得了這個緊要消息,否則要在這大營中尋到那赤赫丹所在,當真是大海撈針啊!」
既知了赤赫丹的大概位置,找起來便快得多。
又翻找了四十餘頂帳篷後,梅遠塵在一處穩下了身形,因他聽到其間傳來了數人對話之音。
「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五日前親弟弟戰死,我尚且未吭聲,怎今日阿濟格一死,你們左路軍就嚇得不敢再戰了!」赤多哈一臉譏諷道。這些日的血戰下來,他的前鋒營已是拼得不剩一半,令他心疼不止,這時竟聽孛魯吉三建議撤兵,自然是又氣又恨,嘴上言語便不那麼客氣了。
孛魯吉三臉色不快,卻強行忍住了怒意,冷聲道:「我左路軍絕不是貪生怕死不敢應戰,大將軍自然明斷。你赤多哈的前鋒營向來彪悍,我孛魯吉三自然知道,心中也一直深感佩服!」赤多哈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