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對於狼人而言，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不過，它並非沒想過自己會死去。

    或是在不同族群的爭鬥中戰死，或是為了領主而死，或是……死在人類覺醒者手中。

    是的，它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於人類覺醒者之手，但也只是想過而已。

    就像是億萬富豪無聊時幻想自己的死亡，想到自己因為沒錢吃飯而活活餓死一樣。

    想過，但不代表它覺得這會發生，因為很荒唐。

    畢竟，人類只是食物罷了。

    人類覺醒者，充其量也只是高級一點的食物罷了。

    唯一的食物便是人類。

    這是從它出生之時，便被灌輸於腦中的念頭，根深蒂固。

    幼年第一次進食時，它就已經將人類和食物畫上了等號。

    那一次，兩位族內前輩，帶它去了一處人類村莊。

    那是一個叫幸福村的村子，村子很小，小到人口僅僅一百餘人。

    它現在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它的第一次人肉大餐。

    帶着它去進餐的前輩，僅僅用了很短的時間，短到它都沒反應過來的時間，就幾乎屠殺殆盡那一百餘人。

    似乎是作為狼人的本能，它在看到鮮紅血液肆意橫飛之時，眼睛冒着青光，嘴中不斷地分泌着唾液。

    那時候的它覺得，這一切就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不，現在它仍然這麼認為。

    老者肉質粗糙松垮，中年雖不如老者那麼差，但也有點糯糯的，不太好吃。

    青年，是它最喜愛的食物，不……如果有幼兒……不……應該是嬰兒，咬下去吹彈可破的感覺，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那一次，屬於它的第一次，就有幸感受到了那種嫩嫩的感覺。

    它狼吞虎咽着，白的、紅的。

    人類，真美味……

    當時它這麼想着的時候……

    耳邊傳來了尖銳刺耳的笑聲……

    前輩們肆意妄為地狂笑着，在那個已經被紅色染遍已無生氣的村莊裏，那些笑聲，是屬於獵食者的笑聲。

    它也跟着笑了起來，儘管，那隻粉嫩小手，它才吃了一半。

    儘管，嘴邊的紅白混合物，看上去沒什麼風度。

    就像是人類笑嘻嘻吃着桌上的豬牛羊、吃着烤乳豬狗肉火鍋，在飯桌上嘻嘻哈哈討論房價、八卦、工作一樣。

    那時，它像模像樣地學着前輩們，也這麼做了。

    自那一次之後，又有幾次被前輩帶着覓食的經歷，而在這之後，妖源慢慢變強的它，有了獨自捕獵的能力。

    它遇到了一位強硬的領主，而後甘願臣服，跟隨了這位領主大人。

    緊隨着領主的步伐，它輾轉了許多地方。

    慢慢的，它成了一些被領主新收入麾下的妖怪的前輩。

    它也帶着後輩去屠戮過人類，數量多少不重要，吃不吃的完不重要，開心最重要。

    不光是填飽肚子能開心，看着絕望等待死亡的人類面孔時，它也會開心。

    就像是一些頑皮的人類小童用石塊砸死蛤蟆，用手指弄死螞蟻一樣。

    人類對於它而言，就像是螞蟻於人類的感覺。

    對它來說，人類，從來都只是食物而已。

    可……

    為什麼，會有一個人類……

    把自己當成了食物呢？

    食物，憑什麼將獵食者當成食物呢？

    已經被斬斷四肢的它，想不通這個問題。

    它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

    它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在面前這個人類覺醒者說出那句「一點一點吃掉你」之後，已經從身體中飄散出來。

    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蔓延在它的腦海之中。

    它怎麼也不能想通，為什麼作為妖怪的自己，會被一直以來都是食物的人類如此對待。

    穆白冷冷地看着已經蜷縮成一團的狼人。

    不……已經沒有四肢的它，本來就是一團……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同情的意思。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憐憫一個以自己族群為食的族群，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聖母才行吧？

    狼人手下屬於人類的鮮血有多少，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那副本來被其用於偽裝的人皮的主人，死於其手。

    一個年齡應該和自己相當的女孩子，正是青春年華，正處於一生最好時光的她，死在了狼人的手裏。

    被活活剝皮。

    他預知到的畫面里，那處有跳廣場舞大媽、有閒庭散步的遊人的廣場，本來將會被鮮血浸染……

    如果他沒有出現阻止，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就算，穆白並不認識死於其手的任何一人，但……

    他永遠是站在人的立場看待這一切的。

    狼人，吃了很多人，很多人，悄無聲息地被其從這個世界抹除。

    它是人類的敵人。

    是全體人類的敵人。

    農夫與蛇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

    同情敵人，是對自己的殘忍。

    如果連殺人無數的妖怪都同情，如果有許許多多覺醒者都這麼想……

    那麼，人類現在建立起來的表面平和的社會，勢必崩塌。

    以前，穆白想過這些，不過，他後來發現當時有一點他想錯了。

    他以前覺得等待人類的會是滅族。

    但現在，他知道，等待人類的不會是滅絕。

    而是被當成豬牛羊一樣，圈養在它們的籠子內。

    狼人無動於衷的瑟瑟發抖，並沒有讓穆白生出任何其他表情。

    從剛才說出那句「一點一點吃掉你」的話之後，他的臉上就只剩下了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