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啟示錄 第二章:1943 癸未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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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能看遠遠的聽到黃河水的嘩啦聲聲了,是那麼的親切,馬車拐了個彎,順着河邊的土路朝上游而去,約莫再走了一個時辰,天也慢慢的涼快了下來,前面就是個開闊的路口,朝左邊有一條土路往溝里延伸而去,那個當家的大齙牙說,到地了吧,你是不是要在這下車呢。受傷的年輕人抬頭看了看四周,這是多麼熟悉的地,離開這裏已經將近十年了。他有些激動的扶着車幫要站起來,當家的讓停住車,然後讓兩個人攙着他,將他扶下車。他盯着眼前的景,喃喃的說,到了到了,做夢都夢見的就是這裏。
當家的不動聲色的朝攙扶着他的兩個人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猛地朝他腿上的傷口踢了一腳,他猝防不及,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彎下了腰,其中另一個眼疾手快,把他別在腰間的槍給拔在了手裏,兩個人摁住他,他想掙扎,卻絲毫動彈不得。
當家的這才從車上跳了下來,抱着雙手站在他面前,冷笑了一聲,拿槍的那個把槍遞給了過來,當家的拿在手裏反反覆覆的看了幾遍,滿意的笑着說,不錯嘛,洋鬼子貨。又熟練的拉了一下槍機,朝遠方瞄準了幾下,收回來往腰裏一別說,看咱都是在隊伍里幹過的份上,我不傷你性命,但是你也別給我壞事,我拉你一程路,這槍就算你還我人情了。地上的年輕人被疼痛扭曲了臉,掙扎着說,那東西你得還給我,我離不了。當家的說,啥都好說,槍不能給你了,你要覺得虧,再給你幾個大洋,算我買的。地上被摁住的年輕人看槍也要不回來了,自個費勁了九牛二虎的力,無非就是想要回個家,把槍從隊伍裏帶出來,也就是一路上防個身,現在都到家門口了,也沒啥大作用了,再說,那槍膛里,就剩六顆槍子,給就給他吧。就忍住疼痛說,行給你了,但是你得讓我知道,你是那個道上的人。當家的哈哈笑了起來,沒回答他,而是問他,這麼好的槍,不能沒槍套吧,反正槍給我了,套留着也沒啥用。說完讓人去他腰間解下槍套,連那一條純牛皮的皮帶一起給了當家的。當家的接過來,系上皮帶,然後打開槍套,把槍插進去,在扣槍套的時候,發現槍套的裏面寫着幾個字,仔細一看,是宇景雲三個用毛筆整整齊齊寫的漢字。就又問,你叫宇景雲。被摁在地上的確實是宇斗山失蹤了將近十年的大兒子宇景雲,這些年來,他跟着部隊到處打仗,九死一生,撿了條命回來,自己所屬的部隊幾次被打的七零八散,又重新整合,很多隊伍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前陣子在山西和日本人剛進行了一場遭遇戰,腿上挨了一子彈,索性沒傷着骨頭,可卻被當作沒用的重傷員丟棄在戰場上,等敵人都散去,他才爬起來,思來想去,還是回老家吧,多年都不知道父母的事了,也不知道還在世上不,到了家裏,這輩子再就不出這溝,不離開這黃土地,這才偷偷的渡過了黃河,走着走着又迷了路,在黃土大塬上繞了個大圈子,眼看就要到家了,腿上的傷口卻流了膿,又碰上了這麼一夥不知底細的人,這下唯一防身的東西也被搶走了,不管咋的,保命要緊。就點着頭說是,當家的說,好,我記得你。然後讓人放開宇景雲,自己又跳上車,往地上給宇景雲扔了三個大洋,一伙人趕着馬車繼續沿着黃河朝北而去。
宇景雲從地上爬了起來,望着遠去的兩輛馬車,唾着唾沫罵了一會,再看看日頭,都掛在西邊的天上了,這溝口到宇木頭山,還有二十里地,要不趕緊走,天黑了還真到不了家。只能咬着牙,拖着傷腿一步一步的朝溝里挪,走了一陣,實在走不動了,就在路邊的樹上折了根樹枝,當拐杖使喚,每走一步,傷口都鑽心的疼,走了大約有兩個時辰,身後已經望不見黃河了,可他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嗓子眼也渴的冒煙,眼望着前面不遠處就是個村子了,他知道那個村子是石家溝,村裏的高志雲高志飛都是小自己幾歲的玩伴,要點飯要點水就能堅持,可不管怎麼走,村子還是那麼遠,只能遠遠的望着,就是走不到跟前。
前面有片刺槐林,宇景雲實在是走不動了,到了樹林邊找了塊草地,坐了下來,覺得眼前的山和溝都在慢慢的轉着圈,就乾脆閉上眼,可還是在轉圈,他只好靠在一個刺槐樹上,一動也不敢動,任憑周圍的一切在腦子裏一圈一圈的打着旋兒。幾隻牛虻聞到了血的味兒,飛了過來,落在宇景雲的傷口上,貪婪的吮吸起來。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宇景雲費力的睜開眼皮,望傷口上一瞅,幾隻牛虻正吸的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