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993 刀下豬
顧工、張向北和殺豬佬幾個人,蹲在那裏抽煙聊天的時候,徒弟在用一根水管,沖洗着條案,豬剛剛在條案上掙扎的時候,把屎尿都掙扎出來了,灑在條案上,和邊上的地上。筆神閣 bishenge.com
被老包趕出去的那些人回來了,扛着桌子和凳子,還有兩個人抬着一隻籮筐,裏面是碗盤和筷子,這些都是從鄰居那裏借來的,他們把桌子凳子搬進了堂前,很快就在堂前擺了兩桌,邊上的廚房間裏,也擺上了一桌。
這廚房間是平時用的廚房,裏面是煤氣灶,外面平房那裏的那間,是大廚房,只有碰到像今天這樣的大事,需要啟用柴火灶的時候,那間廚房才會騰出來用,農村里辦大事,一擺就是好幾十幾桌的,沒有這樣的大鍋子,根本就做不出來吃的,平時,那裏也就堆堆雜物。
兩根煙抽完,殺豬佬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個大木桶邊上,徒弟也走過來,遞過來一個刮刨,刮刨是用一塊十幾厘米寬的鐵皮做的,一邊像捲軸那樣捲曲着,卷出了一個把手,另一邊是打磨出來的刀刃。
殺豬佬走過去的時候,張向北也好奇地跟了過去,顧工和小武,對殺豬早已經看膩了,兩個人還是蹲在那裏,不過換了一個地方,蹲到了台階上面的門廊下,居高臨下地看着這邊,邊看邊抽煙。
殺豬佬用手試了一下水溫,然後拎起一隻豬耳朵,用刮刨在耳根處颳了一下,和刮刨尺寸一樣寬的一片黑毛掉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白花花的豬皮。
「可以了。」
殺豬佬說着把刮刨交還給徒弟,剩下來刮豬毛的活,就交給他了,殺豬佬自己走回去顧工那邊,蹲下來繼續抽煙。
張向北在邊上看着,徒弟手腳麻利,用刮刨刮着豬毛,「呲」一下下去,一片白花花的豬皮就露了出來。
他把那頭死豬提起放下,或者翻了個身,從木桶里,熱氣蒸騰上來,還混合着一股尿臊味和淡淡的豬屎臭,徒弟忙了一會,豆大的汗珠就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他的橡膠圍裙里,穿着一件短袖t恤,t恤的後背,在這冬天的夜晚都濕透了。
張向北暗想,就前面這一路看下來,明明是徒弟一直在忙着,沒有一刻停下來的時候,師父有一下沒一下的,這徒弟應該比殺豬佬更累,為什麼反倒是殺豬佬看上去更需要休息,走到哪裏睡在哪裏?
想了一會,張向北明白了,睡覺有時候不僅僅是休息,還是一種資格,有人就是可以走到哪裏睡到哪裏,有人就是再累也不可以睡,比如像這徒弟。
殺豬佬看上去沒有這個徒弟忙碌,但他所有的功夫,就在那刀光一閃,把刀尖插進豬頸的那一下,徒弟要想學會這一下,就必須把其他所有的活都先學會了,把該盡的苦力都盡完了,殺豬佬覺得你給他幹活幹得差不多,再讓你繼續幹下去,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時候,他才會讓你去碰那把尖刀,教你一頭豬的主動脈在什麼地方,刀尖從哪裏進去,用多大的力,才可以讓豬一刀斃命,血噴涌而出,殺豬殺豬,殺的那一刻才是這一行的技術精要,前面所有的都是預備,後面所有的都是掃尾,那一刀,才是關鍵。
那一刀,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刀。
插得不好,位置偏了,說不定豬不會被斃命,反倒會因為疼痛,奮力一掙,把壓着它的人都掀翻,脖子上插着刀四處狂奔,那畫面就太恐怖了。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可能出現,張向北小時候就看到過類似的情景。
他記得那次是殺雞,他奶奶是殺雞的老手,只要家裏有誰不舒服,臉色不好,或沒有力氣,奶奶就會殺一隻雞給他補補,她堅信,雞就是萬能的。
奶奶把兩隻雞腳夾在自己的兩條大腿間,左手握住了雞翅膀的根部,右手把雞頭扭過去,用左手的大拇指扣住,露出了雞脖子,奶奶右手拔着雞毛,拔雞毛處,就是等會準備下刀的地方,用菜刀拉出一個小口子,雞掙扎兩下,血淋幹了,雞就一命嗚呼了。
奶奶拔着雞毛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把雞毛吹到了坐在邊上看報紙的爺爺臉上,爺爺摸着雞毛不滿了,看了奶奶一眼,埋怨道:
「有什麼用,連只雞都殺不好。」
奶奶聽了這話,惱了,站起來就把雞往爺爺面前噗呲呲一扔說:
「你本事你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