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溪舊事 第152章 咬文_頁2
戀戀不捨神情,令人看着可憐;俺本心慈面軟,又想起君子國交易光景,俺要學他樣子,只好吃些虧賣了。」
多九公道「林兄賣貨既不得利,為何滿面笑容?這笑必定有因。」
林之洋道「俺生平從不談文,今日才談一句,就被眾人稱讚,一路想來,着實快活,不覺好笑。剛才那些生童同俺講價,因俺不戴儒巾,問俺向來可曾讀書,俺想妹夫常說,凡事總要謙恭,但俺腹中本無一物,若再謙恭,他們更看不起了。因此俺就說道『俺是天朝人,幼年時節,經史子集,諸子百家,那樣不曾讀過!就是俺們本朝唐詩,也不知讀過多少!』俺只顧說大話,他們因俺讀過詩,就要教俺做詩,考俺的學問。俺聽這活,倒嚇一身冷汗。俺想俺林之洋又不是秀才,生平又未做甚歹事,為甚要受考的魔難?就是做甚歹事,也罪不至此。俺思忖多時,只得推辭俺要趲路,不能耽擱,再三支吾。偏偏這些刻簿鬼執意不肯,務要聽聽口氣,才肯放走。俺被他們逼勒不過,忽然想起素日聽得人說,搜索枯腸,就可做詩,俺因極力搜索。奈腹中只有盛飯的枯腸,並無盛詩的枯腸,所以搜他不出。後來俺見有兩個小學生在那裏對對子先生出的是『雲中雁』,一個對『水上鷗』,一個對『水底魚』。俺趁勢說道『今日偏偏「詩思」不在家,不知甚時才來;好在「詩思」雖不在家,「對思」卻在家。你們要聽口氣,俺對這個「雲中雁」罷。』他們都道『如此甚好。不知對個甚麼?』俺道『鳥槍打。』他們聽了,都發愣不懂,求俺下個註解。俺道『難為你們還是生童,連這意思也不懂?你們只知「雲中雁」拿那「水上鷗」、「水底魚」來對,請教這些字面與那「雲中雁」有甚瓜葛?俺對的這個「鳥槍打」,卻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又問『這三字為何從「雲中雁」生發的?倒要請教。』俺道『一抬頭看見雲中雁,隨即就用鳥槍打,如何不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聽了,這才明白,都道『果然用意甚奇,無怪他說諸子百家都讀過,據這意思,只怕還從《莊子》「見彈而求鴞炙」套出來的。』俺聽這話,猛然想起九公常同妹夫談論『莊子、老子』,約略必是一部大書,俺就說道『不想俺的用意在這書上,竟被你們猜出。可見你們學問也是不凡的,幸虧俺用「莊子」;若用「老子、少子」,只怕也瞞不過了。』誰知他們聽了,又都問道『向來只有《老子》,並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着甚麼?』俺被他們這樣一問,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談講『前漢書、後漢書,』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子』,以為多說一書,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遊戲為事,卻暗寓勸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着諸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以及雙陸、馬吊、射鵠、蹴球、鬥草、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噴飯。這書俺們帶着許多,如不嫌污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腫哩!」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裏着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他們那裏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了一口,至今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裏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酒樓,我們何不前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涎道「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揀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一個酒保,也是儒巾素服,而上戴着眼鏡,手中拿着摺扇,斯斯文文,走來向着三人打躬陪笑道「三位先生光顧者,莫非飲酒乎?抑用菜乎?敢請明以教我。」
林之洋道「你是酒保,你臉上戴着眼鏡,已覺不配;你還滿嘴通文,這是甚意?剛才俺同那些生童講話,倒不見他有甚通文,誰知酒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