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溪舊事 第152章 咬文_頁3
通起文來,真是『整瓶不搖半瓶搖』!你可曉得俺最猴急,耐不慣同你通文,有酒有菜,只管快快拿來!」
酒保陪笑道「請教先生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
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麼『乎』不『乎』的!你只管取來就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給你一拳!」
嚇的酒保連忙說道「小子不敢!小子改過!」隨即走去取了一壺酒,兩碟下酒之物,一碟青梅,一碟齏菜,三個酒杯,每人面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退了下去。
林之洋素日以酒為命,見了酒,心花都開,望着二人說聲「請了!」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那酒方才下咽,不覺緊皺雙眉,口水直流,捧着下巴喊道「酒保,錯了!把醋拿來了!」只見旁邊座兒有個駝背老者,身穿儒服,面戴眼鏡,手中拿着剔牙杖,坐在那裏,斯斯文文,自斟自飲。一面搖着身子,一面口中吟哦,所吟無非『之乎者也』之類。
正吟的高興,忽聽林之洋說酒保錯拿醋來,慌忙住了吟哦,連連搖手道「吾兄既已飲矣,豈可言乎,你若言者,累及我也。我甚怕哉,故爾懇焉。兄耶,兄耶!切莫語之!」唐、多二人聽見這幾個虛字,不覺渾身發麻,暗暗笑個不了。
林之洋道「又是一個通文的!俺埋怨酒保拿醋算酒,與你何干?為甚累你?倒要請教。」
老者聽罷,隨將右手食指、中指,放在鼻孔上擦了兩擦,道「先生聽者今以酒醋論之,酒價賤之,醋價貴之。因何賤之?為甚貴之?
其所分之,在其味之。酒味淡之,故而賤之;醋味厚之,所以貴之。人皆買之,誰不知之。
他今錯之,必無心之。先生得之,樂何如之!第既飲之,不該言之。不獨言之,而謂誤之。
他若聞之,豈無語之?苟如語之,價必增之。先生增之,乃自討之;你自增之,誰來管之。
但你飲之,即我飲之;飲既類之,增應同之。向你討之,必我討之;你既增之,我安免之?
苟亦增之,豈非累之?既要累之,你替與之。你不與之,他安肯之?既不肯之,必尋我之。
我縱辯之,他豈聽之?他不聽之,勢必鬧之。倘鬧急之,我惟跑之;跑之,跑之,看你怎麼了之!」
唐、多二人聽了,惟有發笑。林之洋道「你這幾個『之』字,儘是一派酸文,句句犯俺名字,把俺名字也弄酸了。隨你講去,俺也不懂。但俺口中這股酸氣。如何是好!」
桌上望了一望,只有兩碟青梅、齏菜。看罷,口內更覺發酸。因大聲叫道「酒保!快把下酒多拿兩樣來!」酒保答應,又取四個碟子放在桌上一碟鹽豆,一碟青豆,一碟豆芽,一碟豆瓣。林之洋道「這幾樣俺吃不慣,再添幾樣來。」
酒保答應,又添四樣一碟豆腐乾,一碟豆腐皮,一碟醬豆腐,一碟糟豆腐。
林之洋道「俺們並不吃素,為甚只管拿這素菜?還有甚麼,快去取來!」
酒保陪笑道「此數餚也,以先生視之,固不堪入目矣,然以敝地論之,雖王公之尊,其所享者亦不過如斯數樣耳。先生鄙之,無乃過乎?止此而已,豈有他哉!」多九公道「下酒菜業已夠了,可有甚麼好酒?」
酒保道「是酒也,非一類也,而有三等之分焉上等者,其味醲;次等者,其味淡;下等者,又其淡也。先生問之,得無喜其淡者乎?」唐敖道「我們量窄,吃不慣醲的,你把淡的換一壺來。」酒保登時把酒換了。三人嘗了一嘗,雖覺微酸,還可吃得。林之洋道「怪不得有人評論酒味,都說酸為上,苦次之。原來這話出在淑士國的。」只見外面走進一個老者,儒巾淡服,舉止大雅,也在樓下揀個座兒坐了。
話說那個老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向前拱手道「老丈請了。請教上姓?」
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當時多、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
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天朝老先生,失敬,失敬!」
唐敖道「老丈既來飲酒,與其獨酌,何不屈尊過去,奉敬一杯,一同談談呢?」
老者道「雖承雅愛,但初次見面,如何就要叨擾!」
多九公道「也罷,我們『移樽就教』罷。」隨命酒保把酒菜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