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記 第38章 羌笛曲
官兵聞言扔了刀,卻沒在意陸行微,而是蹲下給黃笑生包起傷口來,一邊包一邊說:「那位是前年在這兒附近出事的陸家的小少爺罷,呵,他家叔伯們勾結太子謀逆造反,失敗之後滿門抄斬,早就沒一個官老爺咯。但你小子夠義氣,是個好漢,就放過你們啦。」
剛保住性命,卻又知曉家裏遭了大難,陸行微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看向黃笑生,卻見那張一直只有笑容的臉,忽然齜牙咧嘴,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猙獰表情。
官兵們從山寨離開,留下兩個孩子以及乳娘。他們不想待在充滿了噩夢般記憶的山寨,又不敢回故鄉,只好更遠的地方走,沿途乞討,一路南下。有一天,一群騎馬的人從趕路的他們身邊馳過,過沒一會兒又飛馳回來停在他們前進的路上。帶頭之人下了馬說:「這不是陸兄家的小公子和奶娘麼?原來你們還活着。」
那中年人是陸老爺的同僚知交,念及故人舊情,將三人從天州送到了雲州境內,並托人遞帖,讓紫雲城頗負盛名的風光門收留他們。風光門剛繼任的掌門江波才剛三十歲,略有些胖,一笑就看不見眼睛,開始只說收陸行微作弟子,可當陸行微跪下磕了三個頭說「求你把我兄弟也收為弟子」之後,把黃笑生也收了在門下。
陸行微還主動讓黃笑生去做大師兄,自己只當師父的二弟子。黃笑生拜師之後,立馬顯示出修煉武功的天賦來,很快就從江波那裏把風光門武功招式學了個全。風光門上下都很喜歡黃笑生,那張終日掛着笑的臉,到哪裏都讓人看着高興舒服。漸漸,武功進境緩慢且終日眉頭深鎖不苟言笑的陸行微,就被所有人忽略了。其他宗門幫派,幾乎只知道風光門有個大弟子黃笑生,從不知有二弟子陸行微。
陸行微心裏卻一點妒意也生不起來,一條命都是兄弟和乳娘救的,哪敢去嫉妒兄弟?也從不惱恨師父在外人面前只提黃笑生不提自己,因為陸行微清楚,師父給自己身上付出的精力一點也不少,在每日飲食和功課上的關心,更甚於已過世的父母。
由於深居簡出,再加性格內向,陸行微在風光門交際甚少,平日唯一能說上話的,除了師父江波、師兄黃笑生以及乳娘外,便只有一人——師父的女兒,江汀。師妹江汀自幼沒了母親,她自己身上也經常纏着病,練功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閒暇中常常趴在窗台上,看着陸行微和黃笑生練功。
每當江汀看着時,黃笑生便讓陸行微與自己切磋過招,隨後一套行雲流水般的招式把陸行微手中的刀劍打落在地。江汀這時便會拍手:「大師哥又贏咯,二師哥,你可得加油哇。」黃笑生便笑,陸行微也跟着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不覺中,黃笑生與陸行微都出落成了儀表堂堂的少年。黃笑生年少成名,常在外與其他江湖才俊相互交遊走動,漸漸名氣傳到了整個雲州。陸行微仍舊終日窩在自己的住處,有時練功,有時寫字畫畫,有時吹簫奏琴。武人大多粗獷,門內其他弟子門徒,對陸行微這種文人般的生活方式自是不喜,更加疏遠了。陸行微不以為意,倒是江汀反而常常來找,央他教詩詞丹青和樂器。
陸行微也唯有和師妹相處的時候,才能從無趣乏味的人生中找到一絲慰藉。他沒了父母親人,不必為人盡孝負責。而師父師兄待己雖好,自己卻完全幫不上他們任何忙。武功進境已不如意,幼時學過的諸多技藝在草莽江湖中又全無用武之地,雖許多江湖場合十分熱鬧,但自己從來參與不到其中,去了也不過是個看客。
只有當江汀瞪着烏黑水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寫詩作畫時,陸行微才感覺心中空虛在被某種東西填滿;而江汀一邊輕聲細語念詩唱曲一邊撩動垂下的髮絲之時,陸行微又覺得在胸腔里有什麼東西在燒;而每逢江汀告辭離開,陸行微便感覺整個人空落落冰涼涼的,好似渾身血液都被從血管里抽走了一般。
有一次,陸行微教江汀彈琴,盯着那在琴弦上攏挑抹捻的細長手指和白滑如玉的手背,心臟咚咚地跳,情不自禁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蓋在她手背上。陸行微馬上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但又捨不得放開,而師妹竟沒把手縮回去。陸行微能聽到她逐漸急促的呼吸,閉着眼去聞她芬芳的頭髮。兩個人動也不動,就靜靜地停在那裏,好似世界都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