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叢嵐 番外 慕不為
慕不為能記住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如果一個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慕不為覺得,他曾經擁有的那一切,就是最完美的開局了吧。
嚴厲卻愛着他的父親,不爭不搶玩伴般的哥哥,至東三分之一、必定會落到他手中的家業,還有——足夠驚人的天賦。
他是個天才,毫無疑問的,是個叫慕城、叫天下都震驚,叫他的父親為了他在家祠中長跪不起,拜謝先祖庇佑的天才。
他才那般小的時候,四學院便都發來了邀請,可看到哥哥好奇的拿起邀請,聽到他要離開家去別的地方念書時候,落寞又驕傲的神情,便最終選擇了放棄。
他想他是個重感情的人,這樣對於一個『家主』來說並不好,但是父親沒有反駁他的決定,而是揉了揉他總是束的十分整齊的髮髻。
「有不為之事,也有不問是否當為之人。」
慕不問。
慕不為。
沒錯,姐姐早夭,母親逝去,爹爹身邊的不問與不為,缺了誰都不行。
後來慕不為一次又一次在昏暗的燈火下研讀那些深奧書籍,幾次三番想要找到挽救命魂的辦法,偶然想起這時,也反覆問過自己。
是不是最初,離開慕家就好了?
懸崖邊,搖搖欲墜。
為了救那個魯莽到想要一命換一命的傻哥哥,慕不為想着就是自己死了也不會後悔,力量透支,命魂碎裂,對於他這般的天才來說,意味着什麼在最開始他就想清楚了,可是,不就是一條命嗎?
慕不為活了下來。
睜開眼看見人世,看見一臉眼淚的哥哥撲在自己床頭,聽父親說了一句不為,你別急,慕不為第一反應,卻是把那個髒的不成樣子的哥哥推開了身邊。
「髒死了。」
慕不問見他還能嫌棄自己,破涕為笑。
可命運卻不能破涕為笑。
慕垠求過天下所有的藥師,求過詭術世家、求過東亭和容青,甚至跪在極北三日三夜,只望塵封的神殿大門能捨得一句『進來』。
可最終還是沒有結果,養好了傷的慕不為一踏出自己的閣樓,得到的便是漫天流言蜚語和那一句無能為力。
天才隕落。
慕不為這才知道自己想清楚的不過是死去,可這世間多得是比死去更可怕的事情,他縮在閣樓之中,不肯見任何人,瘋了一樣用書填滿自己的日子。
脾氣逐漸暴躁古怪,也開始躲避慕不問,他不恨他的哥哥,畢竟最初本是慕不問要用命來救他,可他也不想見到這一切的源起。
因為看見對方,想起是慕不問拉他出去,就忍不住生出怨恨。
慕不為是個天才,各種意義上。
他年幼到本該連生死的含義都不了解,卻能明白一個人一旦落入怨恨,除了叫自己逐漸走向滅亡之外毫無用處。
他雖然變成了凡人,但至少有肯扶持他的兄長與父親,只要他努力,只要他站起來——
少年仍舊是天真,直到明白一個人沒了雙腿不可能再站起來。
天才已死。
當某一天,慕不為終於明白這一點的時候,絕望的呆坐在閣樓中,他不食不語,不眠不休,是慕不問撞開了他的房門。
慕不問拉着他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慕不問要賠他一命,慕不問把匕首扔在桌上,說着不為,把我的命魂挖出來給你吧。
然後慕不為抱住了兄長。
哭的不能自已。
這一切的轉機,是一次偶遇。
那個艷麗到只回眸都能叫人看呆了眼的女子,就坐在酒樓大堂咿咿呀呀唱着戲語。
她明明手上空無一物,卻好似捻着一把紙扇,指尖微動輕輕一扇,慕不為便醉入春風與海棠盛開的時節。
慕不問也一樣。
他二人不吝嗇的鼓掌稱讚,邀那女子一敘,模樣明明像一汪水似的女子出人意料的大方落座,銀箸在白皙指尖輕動,唇邊是殘酒余香。
「我呢,路過而已。」
她輕輕眨眼,面對兩人的問詢低聲吐出自己的名字。
「雨織,我叫雨織。」
女子不知是看着誰,可誰都覺得她在看着自己。
那女子溫柔又果斷的每一言每一語,成了慕不為夢中餘溫,叫他忘了這人世間冰冷的事情。
他從閣樓走出,漸漸回到最初那個慕氏天才的模樣,以自己的博學掩蓋命魂上的缺陷,只為不落哥哥一步。
他們兄弟二人確實親密不分你我,但這種事慕不為絕不退讓。
他心尖上飄飄搖搖的海棠花,誰都摘不走。
女子看似溫婉,卻偏是個果敢的性子,她不會傷了誰的心,沒辦法在這二人間做出選擇,便誰都不應,只要看哪一個更勇敢些。
慕不為懦弱了。
他同魯莽而不敏感的兄長不同,細微處的線索便足以叫他發現對方的身世,這個沒有姓氏沒有來由,熱情的似乎同人類無異的女子,是個繁靈混血。
叫他懦弱的並非是人類對繁靈的畏懼,而是慕垠與慕城、甚至於人類,是多麼憎恨繁靈他一清二楚,這樣一個身份,一旦進入慕府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他是想得到她更多些,還是保護她更多些?
若是最初的慕不為,一定會選擇用自身的力量與智慧,得到她保護她,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在這場愛情的戰爭中失敗,也知道自己該如何與她安安穩穩的過這一生一世。
可他不是,他已經一無所有。
慕不為退讓了,這一丁點改變已經叫女子發現,他本以為哥哥能明白些什麼,只是被情愛蒙蔽的慕不問,甚至連弟弟愛着同一個人也不知道。
「我們呢,在一起了。」
有一天,慕不問拉着雨織,這樣對他說道。
慕不為在這二人的婚禮上憤怒的險些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