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八十二回:夜行被繡
「你沒事?」
半晌,舍子殊從嗓子裏憋出這樣一句話來。她該慶幸的,可是她現在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難道該憎惡他、埋怨他嗎?但這孩子什麼也沒做錯——或許錯就錯在有些貪玩了吧。可這不是所有孩子,甚至所有幼崽的天性麼?他們尚未被生活與生存的利刃所傷,是一生中難得有權保持愚昧的階段
天真也害死了她的「孩子們」。
那男孩尷尬地攥着衣角。他或許見證了一切,也或許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看上去沒有受傷,衣服也沒有破,只是有些髒罷了。他可能並未躲到河邊,而是到旁邊的樹林去了。他怯生生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抱歉。
「姐姐對不起害得你來找我,還弄濕了衣服。」
子殊看着他,張着嘴,但沒有說話。男孩可能是看到了熟悉的人,才從藏身之所跑過來的。既然這孩子沒事,暫時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子殊看向沉默不語的奶奶,她一直怔在原地,僵着不動。她晦暗的目光落在一個固定不動的位置,並沒有看子殊一眼。那是之前的鬼影消失的地方——被子殊燒盡的地方。
人類怎麼能認出靈魂的樣子?子殊想不明白。她記得,分明很多人都是不能的,大多數人但也不是沒有。怎麼偏偏她可以?或者,人類特殊的羈絆是能讓他們察覺到不同尋常的什麼。可想這些有什麼用?不如問問自己,若是當時再冷靜些
人們的喧鬧越來越清晰,她看到火把構築的光明正在迫近。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惶恐。
之後呢?人們會以為她救了那孩子,儘管那孩子會澄清,但他和人們依然都會感謝她而老奶奶呢?她會用那沙啞的聲音,哀嚎着哭訴自己再一次失去孫女的事嗎?這件事分明過去了那麼多年,短暫的重逢與失去卻再度讓她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她還能從那茫然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嗎?可能她會好起來,可能不會;她可能會說出子殊的所作所為,但也不會有什麼人相信,或者即便信了也沒有更多感覺。那終歸是鬼,也終歸不是自己的孩子。
在人們發現他們之前,舍子殊設想了幾乎全部的可能。
然後她終於做出抉擇。
「不要讓你的娘親擔心隨奶奶回去吧,幫我照顧好她。」她對那男孩說,「還有,替我向爺爺,和你的朋友們道別。」
她露出一個有點蒼涼的笑,濕漉漉的發梢還滴着水。晚風吹過的時候,她隱隱覺得有點涼意了,微微刺痛,這就是人們應該感到的「冷」吧。而且她笑的時候,又不由得在想自己以前究竟有沒有無意識的、發自內心地笑過。此刻,她知道這並不真實。
「子殊姐姐不跟我們回去了嗎?」
「嗯,我該走了。還有很多事做。」
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可、可你的衣服你身上都是水,那麼冷——」
「別忘了我是厲害的巫女啊。」
她寬慰着,展開雙臂。她身上變得很熱,衣服很快綻開微淺的色塊。潮濕的地方變幹了,表皮、頭髮與織物里的水分很快被蒸發。她周身散發着淡紅的微光,偶爾有一點類似火星的光點閃爍。小男孩皺着小小的眉毛,覺得又神奇,又難過。
他目送她轉過身,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眼前的光芒黯淡,身後的人潮湧來。他剛轉過身就被撞上來的母親攬入懷裏。人們歡笑,人們慶賀。老爺爺去拉依然呆滯的奶奶,她像是回過神,但什麼也沒有說。最後她所望的,是子殊離開的方向,但那裏除了黑暗已空無一物。
她去往稀疏的樹林裏。因為是南方,並沒有很多樹落了葉子。但這並不能緩解她心中的壓抑。無名的苦悶令她呼吸困難,她卻不知道這是什麼。她若真是個失憶的人類,一定能回想起相似的感情。話說回來,就算是妖物,也該有些自己的悲歡喜怒。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妖怪,獨獨對此遲鈍不堪?或者作為妖怪,她也將那些感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子殊不願再去想了,她好像沒有再思考下去的能力。就在她一人靜默地在夜裏走時,耳邊又響起輕盈的曲。這次離得很近,她立刻環顧四周,試圖判斷聲源在何處。她很清楚,這一定就是自己在水下聽到的聲音。
樂聲從斜後方傳來,她立刻轉過身,朝着那個位置跑去。沒多久,她就在灌木叢中看到了一個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