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一十四回:行合趨同
孔令北確實沒騙他們,他們真的見到了卯月君。
她坐在一處庭院裏,連帶屋子,不知是租來的還是熟人借的。秋風習習,將她的長髮時不時微微撩起。她穿着的還是先前那身長裙,臂上掛着一段披帛,是暖色的薄紗羅。坐在石制的桌邊,雙手靜靜地擺在膝上,目光恬靜而悠遠。
進入庭院的時候,謝轍特意悄悄地多打量了一陣卯月君的臉龐。她的臉上乾乾淨淨,上了輕薄的妝,一點也看不出來曾經血肉模糊的樣子。六道無常的軀體有着強大的自愈能力,這是閻羅魔所賦予他們的特權。
他和寒觴都覺得,比起之前,卯月君還是有些不太一樣。倒不是說癒合的頭顱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而是說她那種溫和的笑容消失了。倒不是說她完全不笑。在見到幾人時,她還是站起身,輕輕向後活動臂膀,整理披帛,起身迎接他們。但那種笑只像是勉強扯出來,很大程度停留在禮儀之上。
的確她是最直接地經歷同僚「叛變」的人了。
卯月君請各位入座。孔令北將那不完整的肋骨放在石桌上,指向寒觴,說是他們幾人找到的。卯月君微微點頭,笑意不減。那笑容實在有些勉強,她為了營造那種平和的氣氛不得不這麼做,這便是她的個人原則了。
「既是故友,客套話便不必多說,我們還是直奔主題罷。想來,你們也應該從百骸主那裏得知了如月君的遭遇。」
「嗯。我們剛踏入故土時,就有妖怪為百骸主報信。原本這件事,是該避開我們說的,但當時情況緊急,加之百骸主對我們十分信任,就沒有特意延後。於是,我們也知道了這件令人意外的事」
「謝公子,是打算與友人一併參與這件事麼?」卯月君問道。
謝轍看着她的眼睛。卯月君的雙眸一直清澈明亮,不曾蒙上任何陰霾。就連鶯月君與如月君的事,也沒能刺激到她的神經。這些事對她最大的影響,也僅僅停留在情緒的層面。謝轍在這目光里尋覓了半天,沒有找出同她的語氣匹配的熱切。
她大概也並不指望他們幫忙。
「我誠然是想幫忙的。」謝轍老實地說,「這大概是債多了不愁吧,哈哈哈。我們身上背負着許多事,沒有一件是不重要的。我們原本要尋葉姑娘的下落,要尋溫酒的真相,但這一切都被天下大義所壓。雖然不是說,我們不去斬除十惡,就不會繼續我們的『兒女情長』。但不論大事小事,沒有一件,是我們有頭緒的。」
寒觴點點頭,補充道:「只能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是順帶。若是發現了如月君的殘骸,或是鶯月君的什麼證據,再甚至——能追溯到瘟疫、追溯到偶人的情報,我們都會在第一時間設法與六道無常聯絡。不過話說回來我想,我與謝公子的主次並不相同。」
謝轍也沒有埋怨什麼,他只是說:「我知道。」
問螢與皎沫對視一眼,兩個姑娘都沒再說話。她們其實很清楚,對於寒觴來說,十惡禍世固然不是好事,但最要緊的還是溫酒。只不過,溫酒的抉擇與十惡產生交集,他才來管這些事。問螢與他一樣,甚至比他兄長還「自私」些。他們當然知道,若要讓壞人得了勢,這天下定會大亂。但他們也都清楚,僅憑個人的力量改變不了什麼,不如先顧好自己。何況他們過去的經歷都給他們留下了一個深刻的教訓
同情別人,誰來同情你自己啊?
顧好自己吧!每個人都顧好自己,這世道才能安穩些。至於那些惡劣的妖怪,自會有六道無常來處理。只是走無常們也不能憑一己之力改變什麼,他們也會向人、妖怪,甚至動物尋求幫助。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六道無常找上了他們。
「說到底,幫不幫,選擇權都在你們」皎沫用只有身邊的問螢能聽清的音量說,「不論你們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幫你們。我能做的有限,說不定有些時候,也愛莫能助。」
問螢用大家剛好能聽到的音量道:「我都聽兄長的。對於溫酒我誠然感到惋惜。但我活在世上,能惦記的人除了奶奶,血脈相連的也僅剩兄長一人。我不可能拋下這一切,不管不顧地去追溫酒的足跡,到頭來將大家推進泥潭裏。我也只是想弄清為什麼罷了。現在的我,依然選擇相信他是無辜的,但倘若真正證實了他的罪惡——我也絕不會心軟。」
寒觴發出不易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