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五十九章 忘年之交
宗政恪輕輕挑起車窗簾子,隔着又一層幾近透明的薄紗往外探望,一條車馬如流的寬闊街道便映入她眼帘。不愧是魚川郡的首府,其人煙之密集、商貿之鼎盛,遠不是魚岩府能比的。事實上,放眼整個天幸國,比魚川府更加繁華的城市也是屈指可數。
這條香織街是魚川府著名的幾條街道之一,用大塊青石鋪就,石塊之間緊密相接,幾無縫隙,寬敞得足夠八馬同行。道邊店鋪除了廖廖幾間茶館酒樓書肆戲院之外,幾乎都與脂粉香料、衣飾繡品、珠玉首飾等等相關。也因此,這條街上最多的就是女客。便是男客,也多是陪同女客入店購物的,鮮見獨行者。
馬車慢慢行走在人流車流中間,約摸一箭之地後,宗政恪的目光在綺羅閣的織錦招牌上掠過,便將帘子放下。不一時,車便停住了。
這回跟車上街的是明心,她一直沉默跪坐在車門口。但她眼裏有活兒,一時給宗政恪倒杯茶,一時取出幾枚鮮果放在宗政恪手邊,一時又將宗政恪看完的書本歸置收拾好。雖然這一路上主僕二人幾乎沒有交談,但彼此都不寂寞。
車停穩,外頭跟着的許婆子敲敲車廂,稟告地方到了,明心便膝行到宗政恪跟前。她先給宗政恪歸整了一番衣着,再取來一頂幔紗斗笠給她戴上,左右端詳沒有什麼差錯,這才扶着她挑簾出馬車。
宗政家的姑娘出行,慣常的,除了大丫環以外,車外頭還要跟着最少兩個健壯僕婦或婆子,並六個衣帽皆全的青衣健仆。見明心攙扶姑娘踩着凳子下車,外頭的八個人便擁上來將姑娘護在中間,再由健仆分開人流一起走向綺羅閣。
明心吩咐六名健仆守在門外,單讓許婆子和衛嫂子跟在後面,三人與宗政恪進了綺羅閣面闊兩間的黑漆大門。見一行女客進店,立時迎出一位笑意盈腮的三旬婦人,給宗政恪屈膝行禮道:「奴家居氏,給這位姑娘請安了,多謝您賞光親臨。」
明心上前也屈一屈膝還禮道:「居嫂子有禮了,我家姑娘想挑些上好的料子敬奉給長輩裁製夏衣,並挑選做炕屏的材料,不知貴店可有什麼上等貨品?」
居氏早已從宗政恪等人的衣着打扮估摸出她們來頭不會小,即便要的東西數量少些,最後的總價可能也會很可觀。她急忙又屈膝福了福身,甜笑着將宗政恪往樓上引:「姑娘您請去雅間兒稍坐,容奴婢去請了大掌柜的來,親自與您分說一二。」
宗政恪點了頭,居氏便在頭前引路,將一行四人帶至二樓往東的稍間。明心讓許婆子和衛嫂子守在門口,自己跟進去服侍。
進門前,明心接過了衛嫂子一直提着的紅木大提盒。進門後,她先取下宗政恪頭戴的紗笠,再扶着宗政恪在朱漆圓桌旁的圓凳上坐下,而後打開提盒的蓋子,取出甜白瓷的整套茶具和茶葉罐擺在桌上。
居氏見狀,很有眼色的單吩咐人提來燒好的開水,又讓人奉上魚川府最有名的點心鋪子的糕點,殷殷勸用。
等宗政恪喝上了茶,拈一塊兒豆沙酥嘗了,只見門帘兒微動,有位體態風、流的年輕麗人翩翩入內。這麗人容貌絕俗、身段裊娜,一雙勾魂攝魄的狐狸眼,哪怕不笑都帶着幾分媚意,何況此時她笑得萬種風情,顧盼之間真是神彩飛揚。她一進門,就立時將居氏打發走了。
「真真是貴客臨門了!」胡眉向宗政恪斂襟福身,既恭敬又不失親近地道,「這位便是宗政家的三姑娘吧,眉娘這廂有禮了!」說罷,她拿帕子掩嘴嬌笑,沖宗政恪飛一個媚眼,但扭臉就對明心冷哼出聲。
宗政恪輕笑,嘴裏道:「大掌柜的,想必方才那位居嫂子已將我要的東西向你稟明了,可有合適的?」一邊說,她一邊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銀票可都換得了?
胡眉凝神看罷桌上淺淡字跡,對宗政恪點點頭說:「只要是您想要的料子,就沒有咱們綺羅閣找不到的。下頭人說姑娘要炕屏繡面?可否告知是什麼活計?需不需要繡娘代勞?」她頗促狹地沖宗政恪擠擠眼,根本就不相信姑娘會繡活。
宗政恪便道:「要繡一幅佛經字面,哪怕繡工不太好,也是我的心意。勞煩大掌柜去取些合適的料子並繡線來,都要上品好貨。」一邊又寫:近期不要有大筆開支,留着銀子我有大用。
胡眉再點點頭,對宗政恪福身道:「請姑娘稍候,奴家去去就來。」她看一眼明心,臉上露出疑惑之色,不明白怎麼明心變得這般沉默。但她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多嘴。
宗政恪回到天幸國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與眉娘見面。她很高興看見如今這個越活越精神的眉娘,再也不復四年前她在大魏國與之初遇時要死要活的模樣。
她還記得,當時與她同行的慧崖師姐痛罵眉娘,說,既然男人變了心,自己就更要活出個人樣子來,也好氣死那個負心人。自己要真的死了,豈不更加便宜了賤人們?
嘖嘖,說的多好!於是眉娘打上舊婆家的大門,拿到了放妻書與丈夫和離,索回了自己的嫁妝,帶走了一雙兒女,最後離開大魏帝國。當然,她能做成這件放在最為食古不化的大魏帝國如此離經叛道的大事兒,是因為有東海佛國大普壽禪院給她撐腰。
又過去兩年,眉娘憑着不凡的商業天賦,硬是做到了大普壽禪院在俗世的產業——分店遍佈各大國的綺羅閣幾十位大掌柜之一。因她與宗政恪有一段前緣,除了罵醒她的慧崖師姐,她便與宗政恪最為親近。
一年前,已屆八十高齡的慧崖大師圓寂。除了參與佛國舉行的涅槃禮之外,眉娘還帶着一雙兒女執意以晚輩的身份,按俗家的葬禮規矩給慧崖大師立了衣冠冢。她一直都將慧崖大師送給她的一串念珠視若珍寶,還說要傳給女兒以示警醒。
這是一個有情有義,又雷厲風行、大氣豪爽不輸於男子的奇女子。她出生在普天之下對女人束縛最多的大魏帝國,在娘家和婆家都活得憋屈,直到離開那個禮教陰雲時刻籠罩在頭頂的地方,她的生命才終於徹底鮮活起來。
別看眉娘觀之只是二十許人,其實她已經三十出頭了。如今她落戶在大昭帝國,兒子小小年紀已經考取了大昭的秀才,女兒今年也有十歲。再勞累幾年,她便能帶着不菲的資產回大昭去享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