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劍 三六
仿佛過了許久,迷迷糊糊間她又睜開了眼睛,又被什麼光亮扎了一下雙目。這令她一下又眯起眼睛來。天亮了麼?從一動一動的側簾透進來的已是天光。睡了一晚了麼?馬車還在走?哥哥呢?
正想時前面的車簾也一動,她看見了拓跋孤那雙熟悉的眼睛。他斜挑開了車簾,側過臉望着她,正如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連說的話都一字不差:你醒了?
她笑了笑。
拓跋孤放下帘子去。現在這麼高興了?他的聲音在外面道。昨天晚上怎麼哭得跟水人兒似的。
邱廣寒坐起來,伸手掀開了帘子。我們在哪裏了?她問道。出了樹林了麼?
早就出了。拓跋孤道。本想昨晚出林子後就找個地方先停下休息一晚,但結果出林子也快辰時了,我想不如乾脆走到下一個鎮上找間客棧讓你歇腳吧。
你……你一晚上都沒睡?邱廣寒不好意思地道。你進來歇會兒吧,我來趕會兒車。
不用了。拓跋孤道。我不困。
你……你歇會兒麼,就算我求你——我們停會兒,你進來陪我坐會兒也不行麼?
拓跋孤見她已伸手來拖胳膊,只得道,好吧,別扯我,過了前面那口我停下。
跟我講講後面的事情。邱廣寒道。她盯着拓跋孤在自己身邊坐定。
還想聽?拓跋孤道。我怕你又哭。
我想知道。邱廣寒說。你後來怎樣找到娘,娘是怎麼死的,你又怎樣把我丟在喬家後門的?
離開爹以後我就找到路出了樹林。拓跋孤道。一個人跑了三天,才到嘉興城,但也不知道娘住在哪裏。我便每天在集市上來回尋找。到第四天,總算看到了跟着娘來的那個守寡婦人。我小時候見過她,那天她以絹紗蒙面,而且一下子買了許多東西,我就悄悄跟着,果然是她不錯。
但當時你的手……
當然還動不了。
那麼那許多天你……怎麼過的?怎麼吃東西呢?
很少吃。拓跋孤道。吃的時候,手雖然不能動,但手肘還是可以移的。別人把東西放我手心裏,我自己不用力抓就是了。
那……那娘看見你那個樣子,一定很難過了!
是啊。拓跋孤垂首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會這麼去找她的。當時我們已七年沒見,這一碰面自然百感交集,我一時實在沒法把爹的事同她說。但娘見我雙手如此,已知教中定有變故。她也並不挑破,只說她有辦法治我的傷,叫我不要怕。
你的手是娘治好的?邱廣寒問。
拓跋孤點頭道,爹把秘笈留在娘那裏,這秘笈有兩篇便是講如何治嚴重的內傷、外傷的,筋脈損傷亦在其中。拓跋家的武功本來不傳外姓,即便娘嫁了過來,也不能學;但當時為了救我,她便立時看了。她——她也實是天資超凡之人,只看一遍,便可依法運行。但這治人之法,於她卻是損耗非常。娘原本也身負絕藝,這樣運功即便傷身,亦可慢慢恢復。但她那時候懷有身孕,為我療傷時又太過全神貫注,以至傷了元氣,吐血而暈倒。我那時才知這療傷之法如此傷神,但她已這麼做了,我再怎麼後悔,也是無計可施。她醒來後極是虛弱,我更不敢把爹的事情告訴她,誰料她竟先問我爹是否出了事。我瞞不過她,就說了。她聽了也不哭,只說我們也要趕緊喬裝逃走,我這樣一個孩子孤身一人跑這麼遠的路,尤其還是雙手受傷的,途中必會有人有芋,青龍教的人倘若當真搜查起來,必定逃不過。我聽她一說,心覺有理,當時也急了,但是我心裏又記掛爹的遺體尚未埋葬,猶豫不決。娘便罵我,說我跟了爹這些年,也變得像他一樣拿得起放不下,遇事優柔。我最恨人說我像爹,登時決定和娘一起離開。…
拓跋孤停了一下,接着道,娘原本是臨安人。她的娘家夏家是臨安的大地主,在江湖上亦是有名的武林世家,而且似乎她祖父曾在朝中為官,頗有背景。當時我們便計劃先避回臨安,諒他們亦不敢對夏家如何。嘉興離臨安雖不算遠,但走至半路,竟下起雪來,路登時變得極是難走。我提出在途中鎮上先避一避雪,誰料娘竟執意要求上路。我們都極為不解,也覺不妥,但拗不過她一再堅持,便繼續起程往臨安。我還記得——還記得那天我握住娘的手——
拓跋孤說着,向後倚住車壁,仿佛這樣就能多憶起些什麼似的——我發覺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