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劍 一三四
他只想離開這個絕情之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跑離青龍教的那一段路已經讓他有些氣接不暇。他在一處澗邊停下來,怔怔坐下來,像是終於明白自己一無所有了。
≡然沒有那麼快遇上仇家,可是將來呢?他呆呆想着。其實,要隱姓埋名也很容易,如果自己變得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混跡在一夥乞丐地痞之中,恐怕也極少有人會注意到的。可是他又沒有這個心思——雖然他已經落魄到家,可是至少,還沒打算用髒亂來作隱藏的方法——他習慣性地,在經過這樣水源的時候,還是會洗臉。他瞪着水裏的自己,很熟悉——雖然這個樣子叫他幾乎不認得自己,卻還是讓他覺得很熟悉,熟悉到幾乎要失聲而笑。
凌厲啊凌厲,你是以一死之心卑微地去青龍教的,可是你沒死;你又以一死之心高傲地跑了出來,可你又沒死。如今你兩手空空,身無分文,要活,怎麼活?
他走了又走,很快便累了,便蜷去路邊一間早沒了屋頂、被遺棄了的茅屋裏。這一閉目睡去,他像是幾乎又要醒不來,一天一夜,他才恢復過了知覺,可精神要說好也真的談不上好,懵然醒來,只覺自己也想不透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醒着又躺了許久許久,像是才有力氣回憶過去的一切。他摸摸自己的心口。
廣寒,你還在這裏麼?
心口竟是一痛——不是心痛。他略略一怔,似乎有樣什麼東西——硌到了身上,之前竟未發覺。
他心下隱隱覺得不妥。果然,衣襟下面的竟是邱廣寒那支名貴的髮簪。
他仰面朝天,將髮簪對準半陰的日光,仔細地看着。真是值錢的東西。他喃喃地、有氣無力地道。若是能把你當掉就好了……可是……你要我怎麼辦?
一隻髮簪。一塊手帕。一幅畫。真荒謬,這樣落荒而走的我,身上帶的竟是這三樣東西。廣寒,你留給我的這一切東西,真荒謬。
他嘆着,將髮簪用手帕又包起,放回懷裏,睏倦地再次閉上眼睛。這一閉眼他也沒料到自己竟是到鬼門關報了個到,好不容易說得看門小兵肯放行了,卻又被什麼人一拉,生生拽了回來。
他迷迷糊糊地睜眼,口腔里殘留了少許編的香味。
誰啊。他想着,坐起來,昏沉沉。
小兄弟,你可醒了麼!對面的人似乎是個獵戶。我只道你是要餓死了,來來,剛烤的野兔——你來一點兒?
凌厲迷惘地看着他,好像全然是個無知的孩童。那獵戶眼中同情之色轉濃,嘆口氣道,年紀輕輕的,怎麼弄到這般田地?看你怎麼也有好幾頓沒吃了罷?
凌厲不答話。那獵戶狐疑,疑他是個啞巴,也便沉默了一會兒,動手撕了條腿給他。
吃!他只喊着。
凌厲也乾脆裝聾作啞起來,左手去提兔腿,右手便去撕肉。撕一塊拋進嘴裏,只覺油嫩新鮮,這滋味於此時的他而言,實在難以形容,不知是甘美,還是苦澀。
他只覺得嗓子裏哽住了,像有什麼要爆發,卻又不敢,不想,不欲,咳了兩聲,將兔肉與悲戚一道咽了下去,見那獵戶似在打量他,乾脆將油手在臉上一抹,低頭不語。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獵戶發話。見凌厲還是不答,倒有七八分信了他是個啞子,嘆口氣道,你想不想求份生計?…
凌厲抬頭,狐疑地看他。獵戶續道,我家裏人在山腳下開了個茶棚,正缺人手,你去幫幫忙如何?我管你吃住。
凌厲略略一怔。做個小夥計麼?固然沒什麼不好。只不過茶棚這樣人多眼雜的地方,又怎能容得我。
他苦笑,搖搖頭,拱拱手向他表示謝意,卻站起來,抑住頭腦里瞬間的恍惚暈眩,顧自往外走去。
獵戶似乎愕然,半晌才搖頭道,小小年紀,卻寧願做個乞丐……
——乞丐嗎?原來自己雖然不願,在別人眼裏,卻已經是這樣了。從獵戶這裏離開,他才明白過來,自己是真的只能做個乞丐。
因為做乞丐是唯一一種不用拋頭露面,就可以活下去的的營生。他可以蓬頭垢面地讓誰都認不出來,也顯然不用連累任何人。
事實上他也沒有任何選擇。他僅有的財產只是那塊破損的手帕包着的名貴髮簪,既然決定不將它當了,他也只能這樣風餐露宿。幸好誰也料不到一個乞丐身上會有這樣的東西的,否則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