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 第七十二章
這個房間裏陰森冷寂,沒有窗口。燭火幽幽地閃動着,照得那人陰冷俊美的側臉越發沉鬱。
阮熙緩緩地撫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他垂着眼眸並沒有去看剛剛被下屬帶進房間裏來的昭昭,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蒼老又疲憊的大長公主,唇角滿是譏誚的笑意。
昭昭軟軟地癱坐在地上,目光關切地看向大長公主殿下。
近日來,殿下的身子就有些不好,一直斷斷續續地病着。今夜這般被賊人強行擄來,身子難免疲憊虛弱。可縱是如此,她的神情卻是從容鎮定的。
大長公主忽而抬頭,定定地看向阮熙。他的面容素淨若霜雪,氣質清冽似寒冰,然眉目之間卻滿是陰鷙與狠絕。
看眼前這人一襲白衣蕭索,她驀地閉了閉眼,篤定地叫出了一個名字:「阮熙。」
阮熙聞言輕笑出聲,低低道:「想不到娘娘還記得我。」
她如何會不記得?世人皆知熙寧公主之子楊悸鹿七歲便能在御前彎弓射虎,是滿京城的稚齡童子裏難以企及的春風得意。可是,她卻總是想起多年前另一個岐嶷夙成、聰明早慧的孩童。
那個孩子三歲即能暗誦《周史》;四歲時誦詩賦一日千言;五歲能文、博涉經史,常常語驚四座。他事母至孝,四歲時阮大夫人曾因惡疾養病於院中,母子數月不得相見,此後乃有《慈烏夜啼》名徹汴京。
這樣一個明-慧若神的孩童,本應在珠圍翠繞之下長大,日後出將入相、名滿天下。
可是,和璧隋珠卻因家門之累早早碎損了。
大長公主聲音蒼老而遲緩:「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死在建元二十六年。」
阮熙氣定神閒地喝了一口茶,繼而將茶盞遞給一旁侍候着的瀧月,又接過濕絹慢慢擦了擦唇角,這才淡淡開口道:「我應該死在那一年嗎?死在汴河的那條船上?」
「抱歉,」大長公主緩緩闔上了眼,「當年未能救下阮氏。」
阮熙聞言卻是低低地笑了,聲音由喑啞轉為高亢。燭光照亮他霜雪般蒼白的面孔,他的神色顛狂狠戾,卻又隱有使人憐惜的單薄孤寂。
昭昭被這瘮人的笑聲嚇得一個哆嗦,驚恐地看向那個近乎瘋癲的男人。
他仿佛是終於笑夠了,只聽他沙啞地開了口:「吳旻!你敢說自己問心無愧?」
大長公主容色不變,卻沒有接話。
「龍為臣、蛟為君,奇哉怪哉!」阮熙平淡地開口道,「哈哈哈,真可笑。這個讖語恐怕不止是聽進了吳昪的耳中,你也是相信了吧?你們懷疑誰?先是竇嬰,然後是我阮家?」
建元十三年,顯國公竇氏被抄家。同年,靖國公楊家降爵為靖北侯。及至建元二十六年,英國公阮氏族誅。
大長公主聲音低沉疲憊:「不管你信或是不信,當年,我確是為營救阮府做過努力。」
「你的努力是什麼?」阮熙聞言嗓音尖厲又刻毒,「你的努力就是讓蔡攸這個瘋子來抄我阮府?」
蔡攸便是蔡相長子,也是蔡芷璇與蔡謙之的父親,現任戶部尚書。
建元二十六年的時候他初入戶部,阮氏抄家一案便是由他全權負責的。彼時蔡攸年輕氣盛,又有一個簡在帝心的好父親,因而行事張狂狠辣不留餘地。
抄家時,阮家大夫人因不肯說出幼子的下落被活活拷打致死。而當年素有京城之珠美譽的阮相幼女阮思也不堪受辱被逼得自盡了。而後阮氏成年男丁皆被斬首,他的父親、叔父身首異處。
他則藏身於密室外使人無視的縫隙里,親耳聽着一切慘劇的發生卻絲毫不敢作聲。只因母親逼他立下毒誓,若是他暴露行蹤,便讓她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自那之後,他便矢誓報仇雪恨,從此心中再無他念。
「我本以為蔡攸心慕思娘……」大長公主聲音沙啞地開口道。
「住口!」阮熙忽而暴怒,厲聲道,「蔡攸這個衣冠楚楚的偽君子,也配說愛慕?他為了掩人耳目,屠我滿門!他為了一己私慾,囚禁我姑姑二十餘年!如此看來,還真是應當多謝娘娘當年為我阮家奔走了。」
大長公主聞言一驚:「你是說思娘未死?」
「如此折辱,與死何異?」阮熙的眼眸赤紅而冰寒。
大長公主長嘆一聲,開口喚道:「熙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