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沉婚 29.第二十九章
&
高二的春末,草長鶯飛,雜花生樹。學校提倡勞逸結合,分派給她們班的任務是清除花圃里的雜草。
九天回家吃的午飯,要找鐮刀時發現工具箱空了。到學校時,只見花圃周圍人山人海。
她走近,便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傻子真傻!」「你說這傻子怎麼能生出一隻學霸呢?」「有一種爹叫喜當爹喲!」
九天擠進去一看,果然——雲冠忠蹲在花圃里,渾身泥點,他一手握着鐮刀,一手摟着大摞草束,連同幾顆小鐵樹……
他看見九天就笑起來:「九天!爸爸是不是很能幹?」眾目睽睽之下,他毫無顧忌開口,一雙眼只看向她。
眾人轟然大笑,笑聲如同海潮,源源不斷湧來,欲意將九天弄得濕透,要她裸裎示人。
九天咬緊雙唇,淚液在淚腺里洶湧,她淺笑着走過去拍掉雲冠忠肩上的泥土,喉嚨酸澀,但聲音依舊很輕柔:「爸爸,先回家好嗎?」
&天要念書,不能幹活,九天會累,不行。爸爸要幫九天幹活!」他皺眉,神色堅定。
九天柔聲:「爸爸,這個也是考試喔,你不走,我就不能拿第一了……」
雲冠忠茫然地點點頭,可剛要走就被保安攔下。
胖保安嗓門很大:「你這人腦子有病嗎?把花圃搞成這樣就想走?」聽大家碎嘴,他悟了,嗤之以鼻:「哦——智障啊!傻子來什麼學校啊……」
九天驀地把低着頭的雲冠忠攬到身後,她瘦弱的身軀擋着他,目光堅毅地盯着胖保安,字句鏗鏘:「如果,你或者你家人天生如此不幸,你也會選擇這些詞語來自稱或者稱呼你最愛的人嗎?」
胖保安啞口無言,然後怒氣衝天:「我不管,你自己處理這些,不然就處分!」
送走雲冠忠,九天一個人在花圃里收拾雜草,他不懂,把很多植物也當草連根拔起,她只好一根根重新種好。
她剛好十七歲,什麼都沒有,卻又是自尊心最強的年紀,要承受不可名狀的屈辱。
一失神,她整個人跌坐在濡濕的泥土裏,滿身污濁,眼淚不爭氣地砸下來。
一隻手不期然地呈現在眼前。她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淚,抬頭一看:
陳嘉遇就那樣站着,顯得英挺高大,真再不是過去的小胖子了。
可她沒搭上他的手。富家少爺,連勞動課也不用來呵,單手拂在身後,裝什麼紳士呢。
九天走到二樓德育處旁不禁頓住腳步。胖保安在辦公室里,捂住眼眶忿忿道:「那小子給我一拳!處分處分!」
九天猛地往樓下看,只見陳嘉遇蹲在花圃里,單着一隻手,挖坑,埋下,再下一棵……
他的左手懸空,遠遠一看也看得出紅腫,她爸爸的「小魚」,以哭鼻子著名的小胖子,竟然……
九天趴在欄杆上大聲喊他:「陳嘉遇!」
他驀地回頭,傾着臉仰視她,然後笑。
在我芳齡十七之時,父親仍是>
&
雲冠忠再一次去學校,是在九天高三的時候,他是被老師請去的。
九天放學回家,見他神色凝重,她過去拍他肩膀笑道:「爸爸,累了嗎?」
他不說話,把九天的書包奪下,翻出書一本本鋪在方桌上,命令她:「念書。」
&爸,怎麼了?」九天推開那些書,抬頭看他。
他執拗地把書推回她面前,嚴詞厲色:「我是你爸爸,我讓你念書,你就要念書。」
老師的話,他消化幾個小時才懂,九天因為他不念書。
&不念。」
九天的成績全校第一,可……潯城沒有大學。
雲冠忠沒有再說話,但接下來他所做的卻叫九天震撼:
他開始學算術,削了百餘支竹籤,從最簡單的數數開始學,就連夢囈總是喃着「五毛和五毛是一塊」。
他是連煮麵都不會的。怕火的他擰開煤氣,倒水,下面,打雞蛋。沸水濺到他手上,他蹭了蹭不叫疼,一試再試。
他從箱裏翻出一件件衣服,拉來陳嘉遇幫忙,最後一一作了搭配,怕記不住,他便在每套上畫上符號,或太陽,或小雨。
……
他穿着得體地站在九天面前,桌上是她愛吃的壽司,是他學了一星期學會的。他還給她買了條薄荷色的連衣裙,當然,他沒說是陳嘉遇選的。
&天。爸爸會算錢了,能幫店裏忙。爸爸會做飯了,不會餓肚子。爸爸會穿衣服了,不會冷……九天不要擔心爸爸,九天要去念大學,爸爸一個人在家乖。」
九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終是下狠心作出決定,參加高考。
填報志願的時候,寫的是北京,曾聽人說,在北京見過小英,生了她又不要她的那個人。
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整個潯城沸騰了,傻子阿忠的閨女考上了最高學府!
那晚,雲冠忠偷偷在房間裏哭了整整一夜。他什麼都可以改,什麼都可以學,可他改不了老想見九天的念頭,學不會如何跟她說再見。
可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去鋪里把好貨一包包裝好,親自送到每一戶人家裏,笑着說他傷心通宵的事,「我們九天要去北京上大學了!」
城東陳家也有張一樣的錄取通知書。
去北京前,陳嘉遇把機票遞到九天手裏,才告訴她:「雲九天,算算,我們要同班多少年?」
她將機票塞回他兜里:「陳少爺,我還沒坐過火車呢,你就讓我瀟灑看這一路風景吧。」
後來,她完敗。陳嘉遇舉家搬遷北京城,他讓他爸開車去,他對九天說:「這回夠你看的了吧。」
「……」順風車,她再沒拒絕的藉口。
真的要離開了,集江南魅力之大成的潯城,這是九天第一次離開家鄉。
對於雲冠忠,她是一千一萬個放心不下。
&爸,如果你生病了,按下『1』,我就知道是你,我會馬上趕回來,好嗎?」上車前,九天重複。
雲冠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