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二章有女名拾二
完了……
當我從一大堆衣服里探出頭來時,只見府里的守衛公士希像座大山似的立在我面前。 如果算上今天這一回,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撞見我摔跤了。
「阿拾,我同你說過了,走路要看着地,明明拿不動,為什麼不分兩次呢?」他一手抱起地上的衣服,一手抱起我,穩噹噹地往水井方向走去。
「阿拾又摔跤了吧?」一見到我們,柏婦立馬紅着臉站了起來,侷促地用濕答答的手整理着右邊散落的鬢髮。
我怕她一時生氣把我丟到井裏,便死命地抱着公士希的脖子不放。
柏婦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訓斥我,反而微笑着把我從公士希手上接了過去:「這丫頭走路不看地,還麻煩公士抱她過來。」
「沒……沒事,我剛好瞧見。」大個子公士希在柏婦面前變得有些結巴。
我受不了他們兩個之間怪兮兮的氣氛,掙扎着從柏婦手上跳了下來,一邊跑一邊回頭喊道:「我給家宰送早食去。」
「你給我跑慢點——」耳邊傳來柏婦的聲音,我已經轉彎進了庖廚。
晚上,我被柏婦抱在懷裏。雖說,以前阿娘也這樣抱着我睡,但阿娘因為生病瘦得厲害,半夜我常常會被她突起的骨頭硌得痛醒。但窩在柏婦懷裏卻不一樣,軟軟的暖暖的,即使她有時鼾聲重了些,我卻能一覺睡到天亮。
也許是阿娘走後同天神說了些什麼,我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比起之前在外面的遭遇,府里的人要和善許多,柏婦雖然經常打罵我,但我現在穿的衣服,鞋襪大都是她晚上用其他人的破衣給我改做的。
「阿拾,明日如果見到公士希,幫我問問他家中可有妻室了?」我剛睡着,就被柏婦搖醒了。
「問這個做什麼?」我迷迷糊糊地回應着。
「小孩子,別問那麼多,讓你問就問。」柏婦說完,拍了拍我的背,「好了,睡吧。」
「嗯。」我一閉眼又沉沉地睡了過去。夢中,阿娘帶着我住在一個開滿木槿花的院子裏,風吹起她烏黑的長髮,一大一小兩隻雨燕,在半空中來回穿梭,我的耳邊充滿了它們呢喃的繁音。
庶民大都無姓無氏,柏婦之所以叫柏婦,是因為她之前死了的丈夫叫柏。第二日,當我告訴柏婦,公士希沒有妻室後,她就自己做主,挽了一個包袱夜奔去了大個子希的屋子。
柏婦順利再嫁之後,她原先住的那個小夾間就空了出來。家宰秦牯於是接了自己的小孫女四兒來與我同住。
四兒和我同歲,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杏眼永遠都像是在笑。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躲在被窩裏嘰嘰咕咕地瞎扯,講府里阿貓阿狗的壞話,商量着如何偷前院李樹上的李子,從我生病的阿娘談到她夭折的弟弟,從我奇怪的眼睛扯到她肚子上長的一顆黑痣。春夏秋冬,我們分吃一個碗裏的黍稷,蓋同一條薄被。她成了我童年最親密的朋友,最珍惜的親人。
我辛勤地幹活,積極地闖禍,和府里的婢子們學習剝麻、捻麻,和外面街上的男童在泥地里打架,三年的時間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三年裏,將軍不曾踏足過這裏。我與他距離最近的一次,是他今年回都城述職的時候。他騎馬從府前經過,我和仆眾們一起跪在門口。他的馬蹄在我眼前經過時,我很想抬頭問問,他可還記得自己三年前撿到的那個孩子?
但我終究沒有那樣的勇氣,像他那樣的貴人一定早就不記得我了……
過了歲末,我就八歲了。照四兒的話說,我這個人最會裝乖賣巧,闖禍後道歉比誰都快,打完架也總有辦法讓別人背黑鍋。不過鑑於我這幾年乾的那些事多半是為了她,所以她自然不會揭穿我的真面目。
四兒助紂為虐的結果是讓家宰把打掃將軍書房的輕活指派給了我,而她則去了庖廚幫忙。
四兒貪嘴,進了庖廚像是老鼠掉進了米倉,歡喜得不行。與她相比,我就沒那麼幸運了。將軍極愛讀書,書房裏新舊竹簡堆滿了三面高牆。我每日要做的就是擦拭案幾,掃去書簡上的灰塵。可這人人羨慕的活卻叫我很不習慣,從小到大我爬過的樹恐怕比我吃過的飯都要多,突然間要一個人安靜地守在書房裏,實在是種折磨。
幾個月後,許是聞多了竹香墨香,我的性子安靜了許多,在外面瘋跑的日子漸漸地也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