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圖騰 第38章 水月
大漠邊緣連天空都凝聚着終年不散的土灰,集市熙熙攘攘,人人腳底塵沙瀰漫,吆喝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牛馬圈中不時傳來響亮的嘶鳴。
一個身形精悍、腰佩彎刀的少年連退數步,避過了嬉笑推搡跑過的小孩,又快步趕上問:「怎麼今天有這麼多人啊,師父?」
「一個月一次。」謝雲頭也不回道,「今日是大集。」
他腳步在一處花攤前頓了頓。
說是花攤,其實只有幾籃小白花用線連成的花串,花瓣邊緣已經快萎了,被一個白髮蒼蒼的賣花婦守着,在這擁擠簡陋的沙漠集市中格外打眼。
「後生仔——」老婦看看從後面快步趕上來的少年,沙啞着嗓子笑道:「嘖,好俊俏的後生,買朵花送給你媳婦吧?」
「……啊?」
在荒漠之地掙扎長大的孩子天生體格結實,當年單超被撿回去的時候瘦得像根柴禾,身高還不到謝雲胸口;這才幾年光陰,他就比他師父還高了。
謝雲沒帶面具,但全身連同面部都被裹在灰白色的亞麻斗篷里,只露出一雙形狀秀美深邃的眼睛。單超看看他師父,也沒想到老婦竟然會這麼認錯,當即臉上一熱,結結巴巴道:「我……不是……這個……」
謝雲已經收回了落在花串上的目光,一言不發向前去了。
單超慌忙對老婦賠了個罪,拔腿追了上去。
他們在集市上換了鹽、布、日常必需品,離開小鎮回到沙漠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荒漠中河床在夕陽下泛出金紅的光暈,磚石壘成的小院坐落在土坡下,屋頂上的毛氈在風中搖擺,發出噼啪的拍打聲。
這是他們的家,單超從生下來到現在最舒服自在,感情也最深的地方。
他進屋去放下包袱,利落地收拾爐灶準備生火,突然聽見門外傳來鳥禽翅膀拍打聲,緊接着謝雲快步走出小院。
「師父?」
沒有回答。
單超放下柴禾,走出廚房,停在了門框後。只見小院中謝雲背對着他,撒手放飛了一隻信鷹。
這已經是半個月以來的第三次了。
從他們在荒漠中安家落戶開始就與世隔絕,別說信函了,如果不去集市的話,十天半個月不見外人都習以為常。
從兩年前起漸漸有信鷹上門造訪,單超已經記不得第一次是什麼時候了,但他知道大多數時候帶來的都是一支小鐵筒,裏面就算有紙條,也只能裝短短半張,寫不了幾個字。
這樣的信鷹差不多三四個月才來一次,他猜是遠方有人在聯繫謝雲,但每次問起時,謝雲回答他的總是一片沉默。
謝雲跟自己不同,應該是有家人的吧,單超想。
他應該有父母,有親戚,有兄弟,有朋友……
說不定還有青梅竹馬,還有紅顏知己。
「師父?」
謝雲沒回頭。
「師父?」單超走上前:「又收到信了?」
謝雲猝然將手中的羊皮紙卷握成一團,轉過身。
仔細看的話他表情有點奇怪,陰影籠罩在輪廓深刻的側頰上,仿佛冰川上投下的幽深不清的暗影。
「沒什麼,」謝雲低聲道。
「……你要寫回信嗎?」
謝雲搖了搖頭,一言不發,走向屋裏。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風將他束起的長髮捲起,發梢掠過少年剛硬的面頰。單超驀然回過頭,嘴唇動了動,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和衝動突然湧上了咽喉:
「……你的家人……在催你回去嗎?」
謝雲正跨過門檻,聞言動作微微一頓。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狂風裹挾在黃沙中,從他們之間呼嘯而過,向着更遠方暮色四合的沙丘席捲而去。
「我沒有家人,」謝雲說。
他掀起毛氈,一低頭邁進了屋。
那天晚上單超睜着眼睛,望向眼前黑暗的房頂,耳邊灌滿了窗外風沙嗚嗚咽咽的泣鳴,和身側謝雲一聲聲悠長的呼吸。
他爬起來,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靜靜俯視昏暗中溫熱起伏的身體。
土屋非常小,炕上只睡得下一個人,早年單超還小的時候謝雲讓他睡炕上,自己睡地下。後來單超一年年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