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回答不上來。他本想用世間最無情的語言來對這個孩子爭鋒相對，告訴他，就是他身後的這些人害得他失去了娘，害得他父皇斷掉了雙腿生不如死。他若內心裏還有一點孝心，將來長大了一定要為父皇和母妃報仇！

    但是他最終沒說。

    那樣會毀了鈺灝。鈺灝的內心會充滿了陰影，就跟蕭瑾的童年一樣。長大以後一心想着復仇，不會有自己快樂的人生。

    不，或許他變成了那樣，根本就沒有機會長大。

    這是他兒子，蕭瑾把手放在了兒子的頭上，輕輕地撫摸着兒子柔軟的頭髮。突然間他滿心都是柔情，改變了先前那沒心沒肺的殘酷無情，覺得這樣的鈺灝應該好好地長大成人。

    於是蕭瑾對他說道：「娘去了遠方，等你長大以後她就會回來了。」

    鈺灝道：「為什么娘要獨自丟下我去遠方？她不愛我了嗎？」

    蕭瑾道：「沒有不愛你，就是因為太愛你，想看你獨立成長，不要過度依賴她。等以後變成了真正的男子漢，就能再見到她了。」

    鈺灝對大人的這種謊言深信不疑。

    林青薇把鈺灝抱出去時，回頭不悲不喜地看了蕭瑾一眼，道：「還好，你還有最後一點良知。」

    蕭瑾瞠着眼望着床頂，眼眶有些發紅，眼角隱約有淚。他動了動眼珠子，見蕭晏隨後也要離開，不由道：「皇叔，你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蕭晏身量只淺淺一頓，頭也不回道：「我與你無話可說。」

    「難道你就不恨我嗎？」

    蕭晏已然走了出去，不給蕭瑾再說話的機會。雖是了結了，不代表蕭晏可以原諒。只是他原不原諒，在蕭瑾死後都不重要了。

    恨？他當然恨過。可是現在再恨下去一切都變得了無意義。蕭瑾得到了懲罰，該死的人終將都免不了一死，而他和林青薇還活得好好的，他們還有很美好的日子要過，這就已經是最好的回敬了。

    林青薇和蕭晏出來以後，太后便進了裏面去。兩人沒在寢宮外多逗留，只把鈺灝交給宮人，讓宮人按時送回長衍宮去，寢宮外留守兩個宮人確認情況，隨後林青薇和蕭晏便在旭陽宮裏閒逛了起來。

    後來聽說太后在寢宮裏和蕭瑾發生了爭執，最後太后竟用一把匕首親手結果了蕭瑾的性命。

    這樣的結果仿佛在太后出現時蕭瑾便預料到了，可惜他無能為力。命運沉重地壓在了他的身上，他連丁點反抗都不能。

    匕首插進心窩時，涼颼颼的，一股痛意從心臟向四肢百骸蔓延，讓他渾身都抽搐不已。他聽太后說出的話時，眼窩裏蓄滿了淚。

    太后含淚道：「你現在這副樣子，倒不如死了乾淨。為了灝兒的以後，哀家不得不親手了結這一切。既然你是哀家生的，就應該由哀家來結束。」她雙手也在劇烈顫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哀家是從來沒教養過你，可哀家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無時無刻不想着念着……天底下沒有哪一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

    他瞪大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定定把太后看着。他分明記得從前，他那般渴望着母愛，可是原來的太后不是他的生母，對他存有異心，他不曾感受過一絲一毫的溫暖。後來他找到了自己的生母，但是他已經拒絕去接受自己有這樣一位母親了。

    這位母親醜陋，不負責任，從沒愛過他一天，卻想以母親的身份來壓制他。憑什麼？

    但是當他對鈺灝也能說得出那番充滿善意的謊言時，他終於有些明白，身為父母的良苦用心。

    臨閉眼時，他想起了惜妃。孩子的母妃。

    現在想來，真感覺是大夢一場。他不知被什麼魔魘纏住，竟喪失了心智，親手殺了孩子的母親，讓孩子將來和自己一樣，成為一個沒人疼愛的孤兒……

    如果他的死，能換來鈺灝的一個將來，那就這樣吧。

    蕭瑾緩緩閉上了眼，他不願再去看太后，也不願再說一句話。

    這座旭陽宮，終於慢慢露出了腐朽的本來模樣。但這裏，不光有令人憎惡的地方，也還有從前美好的回憶。

    剔除蕭瑾的那一部分，從前在這裏時林青薇能夠常見到蕭晏，和他坐在一起吃飯，偶爾出言不遜惹毛他。

    眼下林青薇和蕭晏牽着手，走在曲折迂迴的走廊下。兩人像初談戀愛的男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