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合金釵:長恨劍 第三十一章 一掌青燈焚繁複,孤散遣盡天下人
「知業如幻,業報如像,諸相如化;因緣生法,悉皆如響;菩薩諸行,一切如影。」
和尚立在碑前半晌,雙手合十,拜了一禮。
晨光氤氳淡遠,在略陰的霧靄遮掩下熹微難明,唯有隨着時間推移漸攀中天時,獨屬於夏日的嬌烈才開始侵吐芳炎,灼燙大地,而那些光芒又在層層煙塵的折射下化成一連片的悶熱白光,生機枯敗燥熱,令人無比希冀能在這茫茫天穹下尋來哪怕一枝半葉的陰涼與兩三瓢深井內的冰水,來鎮一鎮逐漸焦乾的臟腑。
然而在地處長安南郊的華嚴寺內,不知是這裏的香火供奉格外真摯從而引得某處神佛的青眼降來神通蔭蔽,還是因這座原本人跡罕至的小廟內此時同時存在的那十數道龐然凜冽、睥睨橫絕的氣息所致,此處反而顯得更為陰冷壓抑些,卻全然不是天氣所導致的悶燥,而是隱約透着股被盡力壓制但仍過分明顯的渴望情端的氣勢碰撞所造就的氛圍。
佛堂主廳此時大門緊閉,但絲毫遮擋不住其中那些宗師名宿的氣息涌動,只是不知為何,無論他們有多麼着急緊張,那些氣息卻還是在有條不紊地散發着,從清晨直至午時,沒有片刻焦慮波動,而它們的指向也都不約而同,遙遙感應着堂後那排廂房中,某一處時隱時現着微弱鼾聲的房間——
而後,聲音停息。
行走江湖數十載,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日不是被心頭警意大響而猛醒就是被快到鼻尖或脖頸處的寒芒所驚起的楊暾,久違地感受到了自然睡醒的美妙。
就像是不經意間吸入鼻中的一股靈息瞬間溫潤清洗了整個大腦,自然而然地將意識從杳冥幽深處引回現世,而後通暢全身經脈臟腑,最後輕輕一挑,揉起眼皮,當正對着的木架房梁的模樣映入眸中片刻後,他的神思徹底清明,感受着飽睡一場無人打擾的天仙般的舒適,就連隨之而來的後背不自然的發麻與冰涼感覺都顯得沒那麼突兀。
許是因為大戰一場又身負重傷後,如此昏天黑地的一覺既醒,楊暾只覺精氣飽滿元氣大增,沉寂之感全無,自然抖擻精神坐起身來,開始打量四周。
很平常的佛寺廂房裝扮,身下的床板感觸應該也不是什麼名貴木料,與他所知相差無二,雖貴為華嚴宗祖庭與樊川八大寺之一,但這座修建於坡上的小廟內,除了供奉着此宗初代幾位祖師的舍利佛寶外,卻是沒有其他半點值錢的物事,像那些得蒙皇恩可承天典的京城大寺所常備的什麼紫檀佛龕金身玉像之類的,這裏是半點不見,若說除了能一覽大半坡下長安風光的勝景外還有什麼堪得一提的寶藏,也就數主堂正中那座因金漆刷的過多反而失真頗嚴重的銅製佛像還能讓那些夜訪的梁上君子不至於徹底敗興而歸。
當然,以上種種,均是他一個俗人的眼光所觀,對於僧眾來說,最寶貴的自然還是那些經書佛法,而他若是照實地嫌棄說出來內心所想,只怕是剛剛進門那這個老和尚的臉色絕然會鐵青一片。
慈眉善目,雙瞳泛光,袈裟之下的身軀頗為瘦削,是很稀鬆平常的老者形象,不過那股自內而外生發的空谷幽蘭、淵渟岳峙的氣度風範,如無修行過百年的深沉底蘊,是絕沒有可能裝扮出來的,而這正與昨夜強吸他人壽元以增長年歲因而顯得格外古怪詭異的李真恰恰相反一念及此,楊暾不由得抬眸瞥了一眼床腳處合於鞘內的鹿鍾——
昨夜最後那一劍,他是如何運劍刺出,如何融貫楊氏劍法的不借內力而發出真意的法門,如何摒忘諸種功夫而純以神乎其神的一劍接連頓破灰身與金光咒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直方大?只是那樣?楊暾有些印象,那似乎是周易坤卦中某個爻的爻辭,可自己又是怎麼以那樣簡單平常的一劍運出那般無往不利的劍意呢?
似乎道家的一些典籍語目可以稍稍做出解釋,什麼「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啦,什麼「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啦,而且趙青遙與他初見時也說過他的劍意有種什麼「上善若水」的意思,但是直覺中那一劍似乎又不能就這般完美解釋清楚。罷了,大不了這些亂糟糟的事情弄完後問問那個榆木一樣的蜀山大弟子好了,說起來,也不知道昨夜他與那個沈游的勝負如何,至於沈游,好像還約過要去種豆齋看一趟的
長安京畿華嚴寺主持玄淨,這個名頭放在過往和尚多如狗、僧人滿地走的大唐,也許算不得什麼如雷貫耳,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作為解開長恨劍所在秘辛的關鍵之人,如今前堂端坐的那些中原武林名宿,來者一半是為了長恨歌,一半便是為了他,而他對王凡與楊暾的意義自然也同樣無比重要。
因此當跟着玄淨和尚一起進門的王凡發覺,楊暾在看到來人後先是一聲不吭十分無禮地盯了半晌,隨後又迅速地將目光轉向床腳的鹿鍾劍,然後又轉回來低頭不知再沉思些什麼,整個莫名其妙的過程中一言不發之時,難免心中一緊,全然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眼見着前一晚自己醉倒酣睡前明明還像個正常人的楊暾,這一覺醒來不知怎的便成了這般似痴似呆的狀態,王凡不由得一陣緊張訝然,完全對此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