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一章·舒蕣王婿(二十一)
時間,恍若停滯。
許久,兩人就只是對視,無言。
直到,她問——「昔年大夜國破,越氏皇族的血脈,多折在帝宮千闕那一夜血火里。唯有兩人,在那七日七夜之後,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閣下以為,如今崇嘉皇子,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活着。」沐子羽不假思索,「定然活着。」
她一怔,笑道:「理由。」
他也笑,只道:「禍害遺千年。」
「禍害」若有所思將這二字一喃,她頷首而笑,翩翩生出三分爽朗之意,「『折母敗族,弒父亡國。』確然,越千辰,堪當天下第一禍害。」
越千辰——這個名字,有多少年,不曾有人提過了?
大夜崇嘉皇子,國破後,因其自小養在玄夜台,故世人多稱玄夜太子。大夜元徽九年誕於千闕,帝後幼子,中宮血脈,這樣一個人,本該置於榮耀之頂,貴極無倫,卻因出生時害其母難產血崩,又被先知預言『折母敗族,弒父亡國』,從而為其父所憎,幸得其兄千華太子拼命所護,方留得一命,自小養育在拂曉城外,玄夜台中,受兄長悉心教導。
只是,人爭不過命,縱使千華太子為幼弟百般周全,那八個字,卻也終究成就了那位皇子的禍害之名——當年國破,當他親手弒父殺君時,便已落定。
似乎沒想到宸極帝姬也對那闋預言有所耳聞,沐子羽笑了一笑,恍然:「天音子那一闋預言,原來殿下也知道。」
伊祁箬好笑了一聲,聲音略微低了一度,半是自語:「怎會不知道呢?本宮同崇嘉皇子也是一樣的啊」
沐子羽驀然一怔。
——在她說那句話時——『一樣的』,這三個字落在他心間,忽就激起一層漣漪,蕩漾開來。
你同那自小多舛,為親父所恨的皇子,一樣?
他意味不明的一笑,道:「羽自肯忘,據說,當年帝姬誕世時,也曾得了那人一句話,只是——宸極玄夜,自是天壤之別。」
征和十四年上元,那人的原話是——『此女貴極,堪主江山,會是決定千秋天下誰家主之人。』
為那一句話,在她出生時,命運已定。
就如同當年,那人在夜宮千闕中,對初生皇子的預言——一句『折母敗族,弒父亡國。』就此敲定了小皇子一世厄運。
怎麼能是不一樣的呢?
「你以為,宸極便好過?」她搖搖頭,不知哪來的興致,竟同眼前這人,說起這些話來:「至少,元徽帝忌諱親子,天下皆知,越千辰,縱使無父無母,卻有殿下一心為他籌謀護佑,這一切,至少真實,至少分明。我呢?」
殿下——她的殿下,昭懷太子,他為弟弟傾盡全心全力,越千辰,你是何其有幸
她接着道:「天下人以為我沒有的,我確實沒有,可天下人以為我有的,我又何嘗有過?」
嘴角一抹不足與外人見的苦笑,她道:「我,不及越千辰。」
她什麼都有,她坐掌天下,她尊貴無雙,她說,她不及那流亡孽子。
半晌,他問:「待殿下尋得越氏孽子,又當如何?」
看了看他,轉頭看向窗外紜紜而下的蒼茫落雪,她說:「元徽帝來不及做的,那些他應得的,我都會給他。」
世有傳,崇嘉皇子誕世時,元徽帝曾欲執劍殺之,若非太子栩及時趕到,那這世間,本不必有越千辰。
想了想,他問:「便如這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她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笑里,竟似帶着些苦澀與無奈。
「如若必要,也無妨。」
這一句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坐回席上,宸極帝姬執壺舀雪,澄寂清邃里,遊刃有餘將那一壺清茶烹起。空氣中,不時竄出星火呲呲然的聲響,舒蕣王婿安然對坐,專注的看着那紫砂煎雪,心底,莫名蔓延開一種異樣的,從未經歷,只曾奢望過的情緒。
安定從容,流光溫靜。呵,真是可笑,她——怎會給他這般感覺呢?
忽而,鐘鼓樓一聲浩蕩鐘聲響起,拉回了許多塵世之人的思緒。
「二十六了已有七日。」伊祁箬忽然道,說話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