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二章·世子雪格(十五)
那麼快的速度,即便是身在一旁的重華,內息紊亂之下都不曾看清楚游纓是如何出手的,更加沒有人看到那一劍朝着宸極帝姬刺來之時,遠遠那戴着鴿血護額的人是如何衝到帝姬跟前,就在那檔口將她護在懷裏,生生以背脊為她擋下一劍的。
那個人——舒蕣王婿,沐子羽。
眼睜睜看着他抱着伊祁箬倒下時,鉛陵蘩的眼裏溢出了許多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星火。
輕悶的一聲響,那是銀白面具掉在耳邊狐毯上的聲音,驚住的帝姬被他的鮮血糊了眼,可就在這血光里,伊祁箬第一次看見了沐子羽的臉。
那是她見過最動人的一張臉。
感覺到懷裏人忽然而至的劇烈的顫抖,沐子羽不甚得力的掀了掀眼皮,抬手將她眼角血漬拭去,虛弱一笑,輕聲道:「帝姬,可要記得,又欠了我一記大人情哦。」
看着那道明明滅滅的目光,伊祁箬驀然便起了一股浩大的恨意。適才還提調難得的內力終在他這一句輕描淡寫之後盡數爆發,等沐子羽反應過來時,已見剛還被自己護在身下的人如今已躍身而起,回手奪了重華腰間的衡光劍,縱身一躍,便與游纓交戰起來。
穹頂,不知何時飛起大雪,正映着劍影孤寂,淒傲徹骨。
這場戰事,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姬格安頓好了伊祁堯,從草廬出來時,不偏不倚,正撞見疲戰中的兩個女子,奔着玉石俱焚,齊齊朝懸崖下頭跌下去的場面。
同時,他聽到了一聲響徹九霄的呼喊,是重華在叫着她的名字——綽綽。
那一眼望過去,他震了一震,隨即負手壓下惶恐,一步一步,強撐沉穩的朝懸崖邊走過去。
俯身崖邊,朝下頭望過去的時候,他怕看到什麼,更怕什麼也看不到,而結果則恰恰是第二種。
雪頂終年積雪,崖壁更是料峭荒蕪,觸手冷冽自不必說,更沒有什麼藤蔓可供墜落之中攀上一攀,而這高度比天,一旦墮入深淵,任你有蓋世武功,也難逃粉身碎骨之命,更不消說如今的宸極帝姬,已是強提真氣苦戰了個把時辰的強弩之末。
姬格覺得,雪頂,從未這般寂靜過。
重華跑過來的時候,幾乎也是在朝下一望的瞬間便塌了一塊心角,拄着劍鞘強立在哪兒,遲遲未有動作。
這個把時辰過去,少數人已迴轉了力氣,除了那頭照顧着王婿的鉛陵王姬之外,剩下的人盡皆聚集在了崖邊丈余開外的地方,看着前頭煞氣聚集的王侯,進不是,退不甘。
「來,來人來人!」
重華頓了半晌,似乎方才想起來什麼,回身便與調動侍衛即刻下雪頂搜尋,不想令還未發,卻被一邊的姬格攔了下來。
「等等。」
「等?!」重華一愣,繼而瞠目欲裂,忽而大喊道:「等她化成飛灰嗎!」
一旁跟在重華身邊多年的侍從心口一慌,記憶里,王素來極敬世子,這樣的斥責怒喝,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姬格卻是鎮定着,自也定定的看了重華一眼,一字一沉道:「她不會死。」
重華驀然一怔。
卻見姬格已然轉過頭去,又復緊盯着崖下,似乎便料定了某一瞬息,她一定會回來一樣,悠悠沉沉的,用一種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語調說道:「江山未定,她不會死。」
極少有人聽到他這一句話,可事實卻是,在這話音落下不到片刻之後,每個人卻都看到一片白衣縱然翻飛驚現,明明是素極的顏色,卻成就了天底下最驚人的一道光彩。
未若柳絮因風起。
伊祁箬一手握着衡光劍刃,一手捂着心口穩穩落在崖邊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定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遺憾了。
她若是死了,會怎麼樣呢?不得不說,這個問題在片刻之前,曾出現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不過眼下,卻是註定得不到答案了。
衡光劍被她倒握在手,劍刃割破的手掌血流如注,另一隻捂着心口的手也因之前強攀住凍滑的崖壁而磨了個血肉模糊,再加上早先肩頭、面紗上濺上的沐子羽的血,此刻她周身上下除了黑白便是血色,世人何嘗見過這樣狼狽的宸極帝姬?可就是這樣狼狽的一個人,映在姬格眼裏,卻正珍貴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