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二章·玉淵蒼龍(四)
伊祁箬趁夜來到鉛華樓時,溫孤訣就像一早便知道似的——在門前擺了一方檀木案,溫酒以待。
他看到伊祁箬時,眉眼清涼,攏了攏身上那副墨狐大氅,沒有絲毫意外之色。
她下馬,接過他穩穩的朝自己擲過來的酒盞,一飲而盡。近前,便聽他含笑問道:「有什麼事要我做?」
伊祁箬看着他得眼神極是深沉,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麼他能料到自己會來找他。
——實則,一個時辰前,她都沒有動過要來找他幫忙的心思。
看到她坐到自己對面,抬眸一望她眼裏的那泓疑惑,溫孤訣便笑了笑,只道:「紫闕里發生了那樣大的事,你急壞了吧?」
他不過,也只是知道伊祁堯失蹤的真相,按照她一貫的思維,推測而出的罷了。
伊祁箬卻有些釋然。
溫孤訣此刻臉上還帶着清淺不識愁的笑意,她心頭一動,忽然便有些希望,這笑意能在他臉上多停留一些時候。
「是急得不輕。」她顧自又斟了杯酒,將那酒握在手裏,卻是一時之間無意去飲,頓了頓,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知道越奈的下落?」
那眸光里,多少還是存了些希冀的。
可溫孤訣卻笑道:「我若是知道,不是早就告訴你了麼?」說着,他收斂了些神色,頗為正經的道了一句:「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我早就已經答應你了不是嗎?你全我建樓鉛華的目的,我便站在你身邊,矢志不移。」
就是這一句話。
——他建樓鉛華的目的。
其實,追溯到最初,溫孤公子,論起來,他原是應該姓夏侯的。
夜國那幾大世家裏,林氏之下,文為夏侯,武數聶氏。夜國最後的時代里,星沉夏侯的當主——溫孤訣的生身父親,當年拜為夜國丞相的夏侯尹,彼時兩軍戰前,那更是昭懷太子帳中第一任軍師,文韜武略自不必言,至於他的這個兒子,說來,倒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夜國丞相夏侯尹,早年間奉行法術勢之道,輔國以苛政嚴法,只是這道理卻隨着其年歲漸長而有了動搖,尤其是後來其與夫人膝下兩子一女都在未滿十歲時先後夭折而去,就更是讓後來頗有些向佛之心的夏侯丞相信了這因緣孽報之說。以致於待其晚年又得一子時,信着寺中一位老師父的說法,因自己早年作惡太多,為稚子福祉慮,便在其出生時為其冠了母姓,這才有溫孤一說。
也正是因為怕這孩子在星沉谷難以成人,是以在其出生不日之間,夏侯丞相便狠了狠心,將這孩子送到了早年間遠嫁大梁的胞妹跟前養育,也就是因為這一道關竅,才讓其在之後的梁夜大戰之中,得以因無名而存。
時至今日,但凡歷過當年那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之人定然都還記得,當初定王重華深謀遠慮,未從靠近夜都的孽龍嶺方向發兵,轉而捨近求遠,在眾人的不解之中,領青武軍自夜軍防禦鬆懈,然卻逼近覆水連氏的西南邊界上無別城起兵。而那一戰之始,到其一路攻進命駕峰時,就是在那裏——千華太子率軍平亂而來,就在命駕峰,兩人手下共數十萬大軍第一次在那裏交鋒,那一戰里,重華手下折了兩個心腹重將,而越栩,卻失去了他的軍師。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伊祁箬如今捻指算來,只覺得恍然。當年命駕峰一戰,越栩在軍師率五千人馬攻敵軍左翼全軍覆沒繼而下落不明之後,心頭本有十分的籌仇意欲落實,然而卻因為宸極帝姬於東方興兵而不得不提早離開戰場,赴東境平亂,臨走時,便將固守西南的重任交在了彼時還是夜國唯一一位異姓王——覆水連氏千秋王連華手上。至於所託非人的後事,暫且不表。而夏侯丞相,卻是實打實的因為那一場戰役,敗在了在之後承接西南帥位的沈課手上,從那時起至今,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幾乎就是在同一個時間,大梁帝都不朽的衛城中,忽然就起了一座樓。
——鉛華樓。
那個後世口中,擱置着整個江山真相的地方。
以及,它的主人——鉛華公子。
那個洗盡鉛華之後,唯留一片赤子丹心的星沉谷少主,溫孤訣。
他建樓鉛華的目的從來不是為着家國天下——他生在夜國,可卻二十多年長在大梁,到底哪一個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