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闕 第九章·昔年國破(六)
越止低下頭,看着穿過一人的咽喉直抵到自己喉下的軟劍,時間恍如靜止。
——劍尖仍在滴血,啪嗒啪嗒,如同落在元徽帝的心頭。
——軟劍穿喉,在越千辰刺出這一劍之前,他沒有想到這個被自己蠲棄了十七年的孽子,武功竟會如此了得,而在他刺出這一劍之後,越止心頭,亦早已想不得別的。
「孽子——!」使臣的屍身就如同一灘爛泥攤倒在他眼前,看着這方顯露出的,站在使臣背後的白衣少年,越止厲目狠視,赤紅的雙眸里蘊藏着無邊的暴怒,仿若赫然甦醒的惡龍,他指着三步之外的兒子,周身都止不住的震顫着,大喝——「你,你你這個你這個畜生!畜生!」
少年勾起紅潤的舌尖,舔了舔軟劍上的血漬。
淒絕如涅槃火鳳。
他一笑,攜一副斯文孤絕,徐徐道:「還要多謝父皇生身之恩。」
一句話燒毀他最後的理智,對面那副可恨的嘴臉映在眼中,當年千闕之中,那人那樣一席雲淡風輕的話,又復浮上心頭
——折母敗族,弒父亡國,此子孽緣深重,將會改寫江山命脈
弒父亡國。
「你,你,你,你!」越止後退幾步,幾近瘋癲,大喊着:「來人!來人!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給朕殺了他!」
沒有人進來。
——他是忘了,又或許自大了一世的帝王始終不曾認清,他的江山,朝野內外,所認的王,早已非他。
千華太子。
孟丞燦守在殿外,沒有放任何一個侍衛進去——其實,他也本不必這樣做,即便是這些帝王禁衛之中,也沒有一個會站在妄圖以千華太子之命,換一方王侯,苟且偷安的皇帝身邊的。
越千辰看着眼前瘋癲的男人,只覺得可笑。
「呵,殺我?父皇是覺得,亡羊補牢猶未晚,現下殺了兒臣,就能保大夜永世昌盛,太平無虞了麼?」他拖着劍,極慢的朝父親走去,劍尖摩擦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有着異乎尋常的厚重,站定在男人跟前,越千辰勾起一記殘忍卓絕的笑容,一字一字道:「只可惜,兒臣虛長這十七歲,早已非當年襁褓之中,任人宰割,只能仰賴兄長護佑的嬰兒了。」
最後一字落地,越止愣了瞬息——對面這少年的眼神,平靜殘忍,如遁入耳鼻的阿修羅。
「『折母敗族,弒父亡國,此子孽緣深重,將會改寫江山命脈。』」嘴裏那間接念着決定了自己一生的預言,越千辰眼中散去笑意,說罷,調轉目光,不溫不冷的往着越止。
——越千辰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親自動手,踐行那所謂天音,對自己的預言。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既知之下,成全那人左右了自己這一生的預言。
「既然,父皇對所謂先覺的預言深信不疑,兒臣自當,一件一件,親自為您實現,不使您失望分毫。」
死咬着最後一個字,說罷,在越止驚愕漸次空洞的目光中,軟劍凌厲一動,自越千辰手中而出,甚至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刺進了對面人的心口。
越止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越千辰一步步走過去,一寸寸將劍鋒推進父親的心口、穿過他的身體,演繹着一場漫長的酷刑。
最後,他站在越止的跟前,腳尖對着腳尖,無間。
從他的出生,到越止的死亡,這一刻,是越千辰這輩子距離生身父親最近的一刻。
他扶着父親的脖頸,伏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字說得輕定明晰:「九泉之下,您一定要看着兒臣——看着兒臣往後,是如何一步一步,改寫這江山命脈的——!」
「你——!」
他不知道,越止是怎麼有力氣,在聽完自己這一句話之後掙脫開自己的桎梏,忍受着那樣無可想像的苦痛從他的劍鋒下退出去的。
越千辰漠然靜立,就那麼看着父親在他眼前,胸口一個血窟窿,汩汩的冒着鮮血。
「越,千,辰」
——那是越止此生,說的最後三個字。
伊祁箬安靜的看着越千辰,直至他的故事說完,她的目光幾乎都未曾變過。
——未曾因他弒父而評判,亦未曾因他話中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