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割昏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牛發威
初夏的江南,一個農人趕着水牛耕田,一片白水田慢慢地變得渾濁。這是黎家灣,耕田的人叫黎解師,他戴着一頂草帽,酷熱的太陽隔着一層帽沿,也將他的臉「烤」成了銅褐色,那些皺紋像燒焦的柴棍兒彎曲着,但並不難看,遇到開心的事兒一笑,它們竟能交疊出他厚道的質感。黎解師做工勤勉,一上午不耕完一畝田,是不收工的。哪怕身上汗涔涔的,腹中飢腸碌碌的,也不收手上田。他做工有些蠻幹,連這頭水牛也跟着受累。到了中午,勞作了幾個小時的水牛也想上田休息或在田塍上放草,可是這個願望卻難以實現,它便反抗。還是一頭母水牛,也不知咋這麼犟?黎解師還真想治治它,可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說前天上午耕田吧,也是這頭水牛,到了晌午,灣子裏散工的鐘聲才響了幾聲,它聽見了,就不肯幹活。不走了,黎解師揮動竹枝催趕,它眼睛一眨,仍然不走一步,而是躺下來,在水田裏滾了滿身泥漿。黎解師恁地怎樣抽打也不起來。由於已到回家吃午飯的時間,黎解師便妥協了。
這會兒,也就是中午,灣里收工的大鐘早已敲響,黎解師還在催趕水牛,多耕幾圈,因為還有一點點田未耕到位,可是水牛不肯走了,即使走,也走得很慢;還聳聳肩,打算退掉脖子上套住的操軛,可是退不掉,還得多走幾步,多耕幾犁。實在不想幹了,就停住不走,黎解師便狠勁兒揮動手裏的竹梢,那竹梢雨點一樣落在水牛的後背和尻尾,水牛憤怒了,掉轉頭,腳下濺起一片濁泥,污了它那附在寬厚肚腹上的灰黑粗毛,也污了黎解師皺巴巴的褲子。黎解師並不經意這些,卻發現水牛側拱着頭,向他發起攻勢,那兩隻彎角像兩把彎刀一樣逼近他。此刻,仍在揮動竹梢的黎解師由戰略攻勢轉為戰略防禦,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水牛眨着噴射怒火的眼睛,根本就不怕黎解師抽打,它的鼻子也特別硬,恁地怎樣拉動桊繩,也不聽使喚。黎解師感到形勢不對,便丟開繩子轉身逃竄,在水田中沒跑幾步,就被追上來的水牛用一隻傾斜的彎角撂倒在泥水中,那頂草帽也被摔落,他正要爬起來逃命,水牛乘勢牴一角,二角……沉重地,可憐的黎解師竟被牴得深陷在泥水中,一絲幽魂出竅了。這水牛似乎還不解恨,用一隻彎角翻挑出他的屍體,見他滿臉污泥浸血,牙關咬住舌頭一動不動,確信已經死了,才有些張惶。它在水田裏掙扎一陣,總算退掉了操軛,它想逃得遠遠的,要不,黎家灣的人發現它牴死了人會找它算賬償命。
此刻,水牛像個通緝犯一樣害怕見到人,它顛狂着朝灣外的野湖逃竄,經過田畈時,被黎解師的弟弟黎解士發現,他正荷鋤看水,見一頭水牛撒腿逃竄,認出是黎解師家的,因為這頭成年水牛有個明顯的特徵,就是脖子上沒有系鈴鐺,別人家的都系了。看情形不對,黎解士先朝黎解師耕田的那塊田張望,卻不見人影,他感到奇怪,扯開嗓門吶喊解師哥,但沒有解師哥的回音,只有他的聲音在空曠而燥熱的田畈上迴蕩。他的右眼在跳,總感覺出了什麼事,這不只是水牛在逃竄,而是不見黎解師的身影一定有原因。要是平常耕完了田或收工時,黎解師總是牽着水牛在田塍上放草或把它拴在灣里水塘邊的一株綠蔭如蓋的柳樹下。可是現在不是這樣,黎解士沒有追趕水牛,而是回到灣子裏叫黎解師,叫不出來,只叫出了黎解師的妻子龔淑華,龔淑華手裏還拿着鍋鏟,正在屋裏弄飯,聽到急促的叫聲,便從瓦屋裏出來,見到黎解士,問他找他哥有什麼事。黎解士張惶地說:你家的水牛跑了,卻不見哥哥攆,哥哥回來沒有?
沒有。龔淑華驚詫地說,忽然緊張起來,你哥哥不是在田畈耕田麼?這個時候也該收工了,怎麼水牛就跑了,也不見他追,他到底上哪兒去了呢?龔淑華把鍋鏟放回瓦房,急急忙忙拍熄了灶中煙火,扣好灶鍋盛菜的鍋蓋,便出來對黎解士說:我要去追我家的水牛,它往哪個方向跑了?
往灣外的荒湖方向跑了。黎解士說着,也感到奇怪,哥哥到哪兒去了呢?但他惦着家裏的事,先回家去了。他家也是一排瓦房,正房靠着有煙囪的坡屋。他走進去,與妻子李蘭春一起吃午飯,忽然聽到哭聲,非常悽厲的哭聲,他便丟下飯碗跑出門,見那個在田畈上呼天搶地哭喊的不是別人,而是嫂子龔淑華。怎麼出事了?他心裏懸着一塊石頭,許多村民也趕到田畈去看,他快步趕過去,傻眼了,他的哥哥不知怎麼死了,屍體的一半栽在泥水田裏,泥水血污污的,旁邊還一頂滿是泥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