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緣 251 留臉
香蘭走到院裏,風一吹,心裏的煩悶散了些,小鵑跟出來,臉上氣得通紅:「氣死我也,那老太婆滿嘴裏嚼蛆,當旁人是傻子聽不出來呢,待會兒非把這口惡氣出了不行!」
吳媽媽走到香蘭身邊,從荷包里拿出個銅胎掐絲的小瓶兒,擰開蓋道:「奶奶要是頭沉,沾點薄荷膏子在太陽穴上,再聞一聞,肯定醒腦了。」又嘆道:「以大爺的體面,一個五太太壓根算不得什麼,可她在族裏女眷裏頭還有些分量,且又是長輩,真當面起爭執,只對奶奶名聲不好。如今奶奶就吃虧在剛進門太生嫩,她才欺上一頭,等再過兩年,奶奶真真兒立穩了,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了。」
香蘭心裏明白,不單是她剛進門,更因她出身太低,吳媽媽話里話外勸她忍了。她兩道長長的眉微微蹙起:「媽媽的意思我明白,其實幾句話我也不當什麼,原先吞的委屈還少了。可如今不同以往,我出來便是林家的臉,是大爺的臉,今兒五太太那幾句話投石問路,在問我脾氣呢,如今族裏體面人家全在廂房裏坐着,甭看一個個都跟聽不見看不見似的,其實耳朵支得比誰都高,今兒一遭軟了,只怕立時便能傳出去,我自己沒臉不怕,怕就怕我日後在家裏掌事,便能冒出來欺主的奴,更有甚,趕明兒個就有人能把妾送家去。」
吳媽媽想了想,嘆一口氣說:「是這個理兒,可如今也沒辦法......只是為着那老貨,讓奶奶賠了名聲不值當的,更何況有人還在外頭傳奶奶閒話。」
小鵑兩眼冒光道:「奶奶甭怕。待會兒就讓我出頭替奶奶罵她幾句,把該說的話說了,回頭再讓奶奶做好人,當眾罵我一通就是了。橫豎我是個丫頭,她能如何?只要我張嘴,她們就該明白奶奶是不好欺負的了,用我的臉換個太太的臉。倒也划算。」
香蘭聽這話心裏暖洋洋的。這些年不管她起落,身邊這幾人始終是真心實意為了她好,這也讓她尤其感恩知足。她伸出手握了握小鵑的,笑道:「就算在家裏我都捨不得罵你一句,更勿論在外頭呢,你這法子雖好。可當眾給五太太沒臉,只怕她記恨。仇就結深了。」
小鵑道:「這事起爭持,橫豎都得鬧沒臉呢。」
香蘭道:「心裏再惱,也要當眾給人留臉,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嘴上軟,哪怕做了硬事,日後也有迴轉餘地。怕就怕自己把話說絕了,落了把柄就難回頭了。」想了想對吳媽媽道:「這事還得勞動您這老將出馬了。」對吳媽媽小聲交代一番。吳媽媽聽了心裏在嘆,臉上卻有些為難道:「我雖同五太太有舊交情,可這一遭事也保不齊辦不妥......」
香蘭笑道:「我曉得,這一遭成與不成我都記着你的情呢。」
得了這句話,吳媽媽方才放心去了。
這廂在屋裏,主人家已把孩子抱了去,屋中任誰都知方才香蘭出去是惱了丁氏的話,幾位太太、奶奶們心領神會,互相使眼色,又好似沒方才這檔子事,只是三三兩兩吃茶說笑,一時香蘭進屋,自顧自坐下來,小鵑尋了壺給香蘭添茶,香蘭便捧着茗碗,神色淡淡的。
丁素煙給丁氏使眼色,朝香蘭那裏努嘴,小聲道:「姑奶奶,她到底是林家長孫媳婦兒......」。
丁氏氣定神閒,拍拍丁素煙的手,讓她附耳過來,低聲道:「她就是個奴才出身的,無甚靠山撐腰,為着這事跟樓哥兒訴苦,更顯她多事了,況咱們方才也沒說一句落人把柄的話呢。你瞧她小門小戶,縮手縮腳,說她幾句,就算她眼淚汪汪忍着氣也得白受着,否則生出事,跟咱們鬧了彆扭,讓旁人怎麼想她呢?只怕要處處說她不是了。瞧瞧,方才這不讓咱倆給攆跑了。」
丁素煙聽了這話心裏便篤定了,小聲說:「可不是,姑奶奶方才進屋,屋裏人哪個不上趕着來說話兒,偏她擺譜,也該給她個下馬威知道厲害,要不日後翅膀再硬了,更不把長輩放眼裏了。」
丁氏點了點丁素煙的鼻尖道:「你個機靈鬼兒,就是這個理。」
兩人剛說完,只見吳媽媽進來,往丁氏那裏去說話。吳媽媽是個頗有體面的老人兒,不單是林錦樓奶娘,更在秦氏跟前得用,林老太太也高看一眼,原丁氏為娘家奔走,還曾去林府曾塞好處給吳媽媽請她往裏帶話兒,兩人有舊交,見面亦有兩分親熱,互問寒溫,說了幾句閒散話。吳媽媽一扯丁氏衣袖道:「五太太,老奴同你有幾句梯己話兒說,可否借一步?」言罷往門外丟個眼色。
五太太口中應着,起身和吳媽媽走出去,二人至廊下,吳媽媽笑道:「五太太,今兒老奴多嘴說幾句,到與不到,五太太還多包涵我這張嘴。」
丁氏是個精明人,已隱隱猜出來些,臉上笑着:「你說。」
吳媽媽道:「自打我們奶奶當初進府做丫頭時,我便一路看着她過來的,不知五太太瞧沒瞧過《蘭香居士傳》那出戲,咱今兒個不打妄語,那戲文里的事,十有.都是真的。否則她這樣出身的,豈能當上林家長孫媳婦兒,不單府上長輩全答應了,還蒙太后召見,成親那天,大爺派了一百甲士接她進門。這等風光,除了皇帝女兒出嫁,還有哪個及得上了?甭說別的,自打她來,我們家爺一雙眼睛就黏在她身上,腿都拔不動。」
丁氏挑起眉,微微冷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呢?這些都與我有什麼相干?」
吳媽媽意味深長道:「老奴不敢,也沒旁的意思,五太太,甭管她什麼出身,之前有什麼說不得的事。如今她到底是林家大奶奶了,她心裏不舒坦,回去要是跟大爺告狀......您也知道,我們大爺最是個護短的,這日後還走動麼?我們奶奶好性兒,多半不會吹枕邊風,可日後她真箇兒跟你互相不搭理。擱誰心裏都不好受罷?」
丁氏聽說要給林錦樓告狀。心裏已有兩分怯了,臉上卻不帶出來,反又添了兩分氣。冷笑說:「她要告我什麼?我方才說什麼了?不過說說見聞,這就能治我的罪?我可指名道姓說了她了?真是冤枉天冤枉地,沒得栽贓治罪。啊,我曉得了。這是借題發揮,惱我當日不去林家呢!你也不必說了。她惱我,只管拿出去讓她老太太和婆婆評理。她一個晚輩,竟要將長輩不放眼裏了!」說着轉身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