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指尖按着筷子,瞪着面前一桌子菜,一時下不了手。
無他!只因為每碗菜上都明晃晃插了一句標籤:「我是林謝氏死前給某某夫人做過的。」「我也是林謝氏死前做過的。」像法醫學簽子似的戳了滿桌,非常敗壞胃口。林代正跟那滴淚商量:「我都看清了,撤下去行不行?」
蓉波見她發呆,心頭一喜,還以為自己計謀要得逞了。
原來蓉波負責置辦這桌喪席,卻不知做什麼菜好,靈機一動,就照着林謝氏生前開的席面,抄了這一桌菜色,一石二鳥,等着戳姑娘心窩子,讓她涕泗滂沱、擲筷拒食,告罪退席!林氏長輩們還希望跟姑娘再談一下立嗣的問題呢!怕她一走,到明天清晨都不回來,豈不連聲挽留她?蓉波料姑娘吃不消這壓力,而她事先已囑託人這時候進饞言,誘姑娘含淚叫出那聲「阿母,你說句話呀!」
這才是蓉波奠定勝局的關鍵。她等着。
林代在她焦切的視線里,以手托額。
忠心耿耿的邱嬤嬤發現她不對,連忙問:「姑娘怎樣了?姑娘身體可還撐得住?」
一圈人等都應聲望過來。
林代抬起眼帘,仿佛大夢初醒般,放下手,露出紅紅的眼眶,怪不好意思道:「我一時以為眼花看錯。這一席,竟是先母在世前,最後一次幫親眷操持大事……」
有人想起來了:「連太夫人那場喜喪。」
想起來就好!林代接下去道:「那之後不久,先母就撇下我去了。父親說起來,還總是唏噓,教我凡事多學學先母,便拿這一席為例,想不到……如今父親也成了先父,而這一席又來眼前,我實在……」
古言古語太拗口,說多了容易咬舌頭。林代也不必多說,接下去的話化為哽咽就好。
蓉波臉色鐵青。
林代這幾句話,話不多,卻完成了最重要的三記重擊:第一,再次強調林謝氏的正牌主母身份;第二,挑明這一席不是蓉波的功勞,而是林謝氏遺留的牙慧;第三,再次秀出她的孝心,博取同情,還讓人家覺得她家教好、記性好、人能幹,是個好姑娘。
而且這三點,蓉波一樣都駁不倒!
難道蓉波能在席上站起來大聲喊:「我可沒聽說你爹叫你學過你娘的菜單子,是你自己懷念死鬼,抱着不放背下來的!今天這一席不能全誇你娘,要看到我的功勞!」
——話是不能這樣說的!蓉波嘴唇顫動,內心如油煎,硬是憋不出聲兒來。
林代已經掩淚肅容,請各位親長好好吃飯:「親長們為家父喪事,已辛苦一整天,我們婦孺有想不到、做不足之處,全憑親長們幫襯。各位親長千萬別嫌薄薄席面倉促簡陋,請努力進餐,保重氣力,助家父入土為安。」
聊聊數語,妥協周全。更重要的是,這番話,是主人身份才可講的。
一介弱女,盡到了主人的職責,卻又完全遵守小輩的身份,沒有一點逾禮之處。
至此,「林代玉」是林汝海留下偌大家業的合格小主人,這地位在眾人心目中已經奠定!
蓉波看着這風向,頓時嘴皮子哆嗦得更厲害。她急了眼,不管合不合適,要先跳出來搶掉姑娘的風頭再說了!
林代看也不看蓉波,欠身,告罪離席,理由是她要更衣。
更衣而已,又不是逃跑,再說有先前的友好氣氛墊了底,林氏族人們都很寬容,並沒有強留她坐下來聽他們說完話再跑。
而蓉波事先買通的婦人,向蓉波投以疑問的目光。
蓉波先前曾囑咐她:一見姑娘哭慘了要離席,就上前,把那番饞言說出。
如今姑娘倒是要離席,但氛圍好像跟原先計劃的不太一樣啊!饞言還要不要說。婦人用目光這麼問。
蓉波猶豫片刻,抬下巴示意:問!
如果不使這一招,蓉波也沒有更好的招了。橫豎橫,她拼了!
於是那婦人上前,先跟邱嬤嬤打個招呼。
邱嬤嬤一直以為她是好人,與她交情相當不錯,當然要回她一個招呼。林代是承邱嬤嬤攙着走的。邱嬤嬤一停,林代也只好停住了。
那婦人就順勢上前,溫言軟語,勸姑娘叫蓉波一聲阿母,說什麼「如今總是你們娘兒倆相依為命。風大浪大,也就你們在一條船上了。姑娘記得的,她也記在心裏;姑娘
八 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