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劍魔 第三百七十六章
端木容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有些擔憂,看見許塵神色如常便不再理會,目光便不知飄到了何處,總不過是冬園裏的冰池霜樹。
西門望依然半低着頭,端着粥碗緩慢而認真地進食,仿佛感覺不到許塵的目光正像兩把刀一樣深深砍在自己的臉上,神情淡然自若。
許塵靜靜看着西門望。
此時的西門望與海畔那個中年男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面色依然冷如寒鐵,雙眉依然濃若墨蠶,雙唇依然艷若稠血,然而一身霸道至極的威勢,卻盡數鎖在身上那件尋常外衣之內,沒有一絲向天地間泄出。
那件看似尋常的素色外衣不是盔甲,不是軍服,卻是朝陽天子當年論戰功時親自披到他身上的御衣。穿着這件御賜素衣的西門望,便不再僅僅是一位武道巔峰至強者,更是俗世里的大人物,帝**方權柄最重之人。
許塵默然想到,即便是兌山宗,想要這樣一個大人物做出交待也很難吧?
西門望緩慢而認真地吃着碗裏的粥,比大師兄還要慢條斯理,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結束進食,緩緩抬起頭來,回望着許塵的目光問道:「小先生為何一直看着我?」
許塵展顏一笑,說道:「因為大將軍威武。」
這話自然是沒有人信的,不過也沒有人無趣到揭穿這種藉口,有興趣批判一下雙方的虛偽以及無禮。
撤下飲食,端上名貴的燕西黑毫茶,西門望望向大師兄說道:「犬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廢物,就不喚出來讓大先生看了。」
大師兄微微一笑,緩緩啜了口茶,在不需要說話的時候,他向來是不願意說話的,因為他知道自己說話慢,別人大概不怎麼喜歡聽。
西門望端着茶盞看了端木容一眼,說道:「你就是端木容?」
大師兄放下茶盞,微笑說道:「她現如今是我認的妹妹。」
西門望微微眯眼,似乎有些詫異,不解這名大河國的少女符師因何得了如此大的機緣,沉默片刻說道:「恭喜。」
端木容知道接下來冬園的談話屬於朝陽帝國內部的事務,站起身來微福一禮,又看了許塵一眼,便自行離開去給大黑馬餵吃食。
冬園內一片安靜,只有寒冷的風吹拂着枝上的霜,發出簌簌的聲音,像是箭羽擦過弓弦,像是戰場上的泥土崩濺到堅硬的盔甲上。
西門望看着茶盞里黑稠若血的茶湯,沉默了很長時間,手腕一振,送入唇中一飲而盡,長衫隨風而動,說不出的豪邁隨意,便若飲了一杯雙蒸烈酒般。
茶湯入喉如血,大將軍的聲音愈發冷冽肅殺,金石之意大作。
「當年玄微單劍殺入山門,我聖宗子弟或死或遁,各自巔沛流離,苦不堪言,然我聖宗本以強權立規矩,所以聖宗中人畏玄微如虎,卻不曾厭恨之。其時我年歲尚淺,甫離家師管制,反而覺得便如魚躍大海,花開彼岸,好生快意,尤其與家妹南下中原,在朝陽入伍從軍識得諸多好友,更是有此快感。」
許塵此時沒有看他,只是看着面前那盞茶,茶盞里的黑色茶湯讓他想起了很多陳年舊事,想起了那座石獅,想起了那些血,他在將軍府里想着將軍府,然後被這道金石之聲驚醒,微微蹙眉,沒有想到西門望一開場便自承魔宗身份。
「世人稱我聖宗為魔,我便是所謂魔宗餘孽,大先生乃夫子親傳弟子,自不會在意,然而世人並不如此。家妹入京都之後,我替帝國鎮守邊疆,積功而至大將軍,不料某日慕容一舞驚天下,她聖女身份曝光,西晉神軍藉此事大作文章,一面由掌教大人傳書於朝廷,一面盡起三大神座赴岷山向我施壓。」
西門望漠然看着茶盞里的黑色茶湯,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時我一直期待着朝廷能夠對我有所回護,或者夫子能夠說句話,然而朝廷沒有反應,夫子也沒有說話,為了不讓西晉神軍因為我的魔宗身份而連累到京都城裏那女子,我只好殺了慕容,叛了聖宗,做了神軍客卿,變成了一條狗。」
說到此時,這位如今世間最有權勢的男人抬起頭來,望向桌畔的大師兄,緩聲說道:「敢請教大先生,若您處於我當時的情況,您會如何抉擇。」
大師兄沒有沉默,也沒有微笑,只是靜靜看着冬園裏的一株樹,仿佛在回憶很多年前屬於他自己的故事,說道:「如果是我,我大概會能殺幾人便殺幾人。」
西門望聽着他的回答,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大先生何等人物,這世間有誰敢對你不敬?」
忽然間,他神情一肅,寒聲說道:「但我只是一個師門覆滅不容於世的魔宗餘孽,我只是一個惶惶喪家之犬……換一個家宅當狗,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然而便是當狗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西門望收回目光,穩定而有力的手指緩緩輕擊着桌面,說道:「因為狗都是有主人的,而我這條看似強大可以到處咬人的狗,卻始終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
「我是客卿,我又是朝陽帝國的大將軍,我不可能向神軍出賣帝國的利益,也不能向帝國出賣神軍,那我這條狗能為神軍和帝國帶來什麼利益?」
「我只能不停殺不停地征伐,替我朝陽帝國打下越來越多的疆土,消滅越來越多的敵人,只有這樣皇帝陛下才不會疑我,同時我又必須暗中聽從神軍的命令,替他們處理一些在帝國內部不方便處理的事物,如此他們才會繼續信任我。」
「這種日子真的很苦悶,陛下始終不肯完全信任我,神軍更是對我戒心十足,而像慎那樣的聖宗子弟,一旦出世第一次事情就是要殺我。」
「我是叛徒,從離開山門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是個叛徒,從河的這邊到那邊又到這邊再到另一邊,這並不是在光明與黑暗間反覆無常,事實上只是一個黑暗的殘餘在光明的照耀下苟延殘喘,尋覓一線生機和希望。」
「然而有時候我也在想,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背上扛着的那些過去,那些不想讓人知曉的過去,那些東西扛的久了便長在了你的身上你的心上,怎麼都無法讓它變得輕一些,更不要奢望能夠把它從你身上拔出來。」
「可世事